江万红只向刘大妹简单讲述了自己目前的情况——已退休，离婚，独身，身体有点小毛病，带假发是因为脱发，收入比上不足很多，比下有余一点，得过。刘大妹虽有一些疑问，但没问，也不知道怎样问。
刘大妹也大致讲述了自己所谓的“好，还行，得过”的生活：
——丈夫瘫痪在床多年。大儿子早早就出了门，在磷矿企业打工挣钱，补贴家用；结婚后，和媳妇在县里开了家小饭馆；生育一女一子，在县里学校读书，跟在他们自己身边。二儿子书读到中途，也放弃了，早早就开始下体力赚钱；结婚后，带着媳妇在市里帮装饰公司打工赚钱，私下也接一些家庭的小装小修，凭手艺和体力为生；生育一子，留在老家。三儿子——江万红离开后，她又生育的一子——在省城读了大专，一直在省城工作；工作不稳定，换了很多家单位和公司；至今没有结婚，人也不回老家。家里的房子是三个儿子一起凑钱、下力盖起来的；三儿子出钱少，说将来由他来加盖三楼，但至今也没能加盖。
江万红静静听她说完。
两个女人相视无语，屋内没了声响，屋外也显得一片安静，偶尔几声蝉鸣和鸟嘶，才能让人想起这是夏天的午后；屋里屋外强烈的明暗对比，也让人产生恍如隔世的感觉。这里仍静寂一片，城市的喧嚣和吵闹却已有些年份了！江万红没有想到，一个城市的发展有时也似打了“鸡血针”一样，在大干快上中，在欣欣向荣中，竟会多出那么多的无序和重复，甚至还暗藏其他更灰色、暗箱的东西；同时，令身处其中的人们也处于各种欲望和躁动之中，在非理性状态下，在莫名其妙的亢奋中，而无所适从，而狂躁不安，而剑走偏锋，而铤而走险，而违法乱纪……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那就是：明明显而易见、光天化日下发生的种种事情和事实，有些人偏偏睁一眼闭一眼，就像没发生过，就像自己从没看见过；更有甚者，或麻木不仁、或明目张胆地纷纷同流合污参与进去，而利欲熏心，而损公利己，而祸国祸党殃民……种种现状，令人生厌，又使人悲观。所以，她向往和陶醉于此处如此单纯又静谧的环境。只是当她身处单纯又静谧的环境时，她还是觉得矛盾，因为在这种单纯和静谧中，她分明能觉察出一些无奈和苍凉的味道。
之前，江万红看望了老彭，他蜷曲在一楼里间的小床上，两腿像两根木棍，上身也没见多少肉，脸上颧骨凸起、眼睛突出，两腮下瘪，真的就像一只受伤的老鼠似的。见了他之后，她就是这样想：他和许多人一样，只是活着。
刘大妹的孙子，因家里来了人，兴奋蹦跳、跑窜、耍闹半天后，此时已倒在自己床上憨睡。
刘大妹收拾了碗筷和房屋，又忙着喂猪食，给鸡撒谷食。江万红洗完昨天换下的衣服，晾晒到屋顶平台的竹竿上；她知道，这种太阳，衣服要不了两小时就能干透。
刘大妹又照料男人和孙子一番，才拉着江万红坐下，说起付青石的事情：
——他父母着急他的婚事，他终于执拗不过，和一个山中姓杜的女娃娃相亲，走动，迎娶，结婚。之后，两年时间不到，他有了儿子，取名：付磊。生完娃娃，杜家妹子长得圆滚滚的，样样事都拿得起；杜家妹子很不错，又能干，又直巴（直截了当、直爽），对他好得没得说，万事由他做主；也因为杜家妹子的直巴，喜欢得罪人，包含公公婆婆；为此，他没少吵骂杜家妹子，杜家妹子也只服他的吵骂；后来，杜家妹子刮了两次娃娃后，才稍微瘦了一点。他是队长，得带头遵守计划生育政策。他们娃娃十岁那年，乡里头说，要把出山路修宽，三队当然也得出人，他每天都带人出去干活。一天，刘飞娃子，就是我三表叔的儿子，被塌下的石头砸了腿，他着急，亲自把刘飞娃子送到县里医院。回家晚了，杜家妹子把专门给他留的鸡汤和野菌子炖好，给他吃了。当晚，说是他就恶心呕吐，还拉肚子，应该是专门给他留的哪个野菌子有毒，全家就他食物中毒了。你是晓得的，我们这里哪个病了都是没怎么当一回事的。拖了几天，又是喝盐水，又是喝草药的，他还是起不来了；又卧床几天，他没见好；送到县里检查打针，才晓得是什么肾……对了，肾衰竭。我在雾峰过了一辈子，以前也不晓得这个肾衰竭是个什么，连是哪几个字都还不知道呐。你看看嘛，唉，从此，他变成了病壳子（长期生病、无法治愈的人）。乡里换人当队长了，只给他一点点补助。你晓得的，那些年，几个钱嘛。后来，乡里又喊要修队里的路，还要求按人头都得垫钱和出力。他反对，和乡里领导还争过嘴——就是以前覃书记的儿子。结果，路不修到他家不说，还减了他的补助。他气不过，但又有啥法嘛。十一月份的一天，他说他腿肿，想出去走走，哪晓得就再也不见人了。杜家妹子和他屋头人找了几天，队里人也帮忙，着急得要死，都准备去报公安了；从四队那边传来消息，一个采药人在雾峰寺岩边边看见一个死人子；全家人赶紧过去一看，真的是他。你说，唉！那天我走不脱（脱不开身），也没听见喊，没跟去。后来听他们说，人惨兮兮的，都是乌的、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