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说不得,说不得,说起都苦。”说到此,刘大妹擦了一下眼角,看见江万红也抹着眼,又说,“他呀,其实是个好人,在队里也没亏哪个,还实诚。等他埋完(下葬),队里人再困难,也没得哪个想起来找他们家要钱的。”
“这种病,他家应该借了不少钱吧?”江万红问,“是不是最后还需要透析什么的?”
“嗯……透析?反正我不晓得,我一个姑娘婆婆哪里晓得那些。反正最后他不准家里再找别个借钱。杜家妹子人也瘦成那样。唉!”
“后来呢?”
“后来呀,他妈老汉省吃俭用的,还忍病不看的,也只还了那么一点点帐。你说,又要还账,又要忍痛的,哪个老人拖得起嘛!应该就只有两三年吧,我都记不清了。反正他走了没好久,两个老的也前脚挨后脚都走了。唉,人呀!”刘大妹摆头叹息。
“是呀,这人呀!”江万红也感叹,再次抹抹眼,转头看着屋外太阳光里的大片阴影。
“杜家妹子更可怜,把付磊娃子丢到他小妹妹那里,出了门。他的小妹妹就嫁在队里,说起来还算我的表弟媳妇子。”
“喔?这……他小妹还在三队?”江万红问,想起自己把笔送给付青石小妹时她的样子。
“就是,一直在。”
“喔。那后来呢?”
“第二年,杜家妹子回来还了些些钱,把儿子带走了。又过了有五六年吧,才回来还清了那些欠的钱。大家都说她也是个实诚人!后来,听说又找了人(嫁人)。”说到此,刘大妹低头摆了摆说,“反正好像也不好过,只一个清明带娃娃回来过,给青石和娃娃的爷爷、奶奶上过坟。回来的时候,杜家妹子白头发比我的都多,皮肤也黑,皱纹也多。”
“那他儿子……”
“他儿子没改名字,还是叫付磊,个子够高,就是瘦,像他。”
“现在呢?”
“他们说还在浙江,付磊娃子都有小娃娃了,是个女娃娃。我表弟和他妹妹去过。”
“那我晚上去看看?”
“我表弟媳妇、他妹妹那里?”刘大妹问,见江万红点头,继续说,“好嘛,就是不知道她今天去儿子那里没有。她儿子出息得很,读了大学,三峡大学,然后在市里头工作。工资还高,几千。就是听说喜欢出门,出门就是几个月、一年不得落屋(呆在家中)。”
“喔。”江万红猜测他很可能就在葛洲坝工程局某下属公司工作,需要到外营点工作,只有休假时才能回家。
“变得还多,队里头年轻一点的好多都出了门。就说我儿子些,一个都没在屋头。还不是想他们回来,不出去,但是就那么点点地,哪里又养得活嘛。”
“难怪,一路都没有见到什么人。”
“都忙。也没得事,你多耍两天嘛,都见得到。”
“现在,那些地怎么办?”
“退耕还林了一些些。其他的,就是老的些(老人们)干得动的时候慢慢摸了。也好,现在又不用缴个钱、缴个粮什么的,还可以得钱。儿子些也还能将就赚点。”刘大妹给江万红添上水,说,“还不是有好些地都空起了。我弟娃儿随他儿子去了广东,叫我种他的地,也不要个钱,补贴也都给我。但是,你说说看,我屋头一大一小,又是这个样子,还有那些猪呀鸡些,哪个耐得活嘛。”
江万红想起卧病在床的老彭,问:“人病了,现在怎么弄?”
“儿子些给‘小老鼠’办了个啥合作医疗,花钱也不算多,要不然你说,就我这个家,怎么办。”
“喔,也能办医保了,那就好。然后,就是你了,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才行。”江万红凝视刘大妹,心有所思地说。
“我,早习惯了。”刘大妹是笑着说这话的。
说到生病看医生,听江万红问起,刘大妹又说起卢姓赤脚医生的事情:
——他嘛,硬是喜欢占些嘴上、手上的小便宜。听说,一天晚上被人蒙头打了,伤了阳气。后来,有了医疗点,大家也喜欢那些来得快、还简便的颗颗药和打针,找他的人就少了。他闲着无事,给自己琢磨了一些方子。嘿,你莫说,后来听说就是这方子还真帮一个男的得了子呐!到现在还有人找他看那种病。他本人的“妻管严”病倒是更重了。
说笑中,俩人收了衣服,热了饭菜,喂一大一小吃完,收拾完,带着小的出门走人户。
接连几天,江万红挨家去拜访了过去相识的三队的旧人,果然如刘大妹所说“变得还多”。
——江万红曾经住过的那处库房,原是三队的社员食堂,散伙后,改成了队里的仓库。改革开放后,施行责任承包制,那一大片田地被就近的农户包下来,房屋被拆除,改为农耕田地,奇怪的是始终收成不好。退耕还林时,那片土地变成为树林,涨势倒好。
——付青石就葬在他家背后的山上。他父母的坟也在那一块,在更高处。三座坟包至今都没有立墓碑,付磊回来的那一回,曾打听过立碑的价格,然后说,下次回来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