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政策的改变,更多知青也相继返城;已安家的知青,甚至那几个扎根农村的模范标兵,后来也陆续返了城,除了一个男知青带农村媳妇返城外,其他的都不欢而散;后来,他听说有知青回来带走孩子的,但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那些人最后的结局。
——他被停职一段时期后,还是担任支书一职,到了年龄才退下来;他把老大(大儿子)留在身边防老,把老二(二儿子)培养和扶持起来;老大渐渐和他闹上意见,最后出门单立户,直到现在往来也少;他家背时的老二,不学好,当上说话算数的领导后,和那个人人都看得出不是好人的狐狸精出纳胡搞,还贪污挪用修路钱,被关起了;现在,老二在县里摆摊卖香烟,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没脸回来。她暗暗心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他退了下来后,老二还在位时,他家重新修缮、装修;老二犯事后,老二媳妇闹着离了婚,带着孙女走了;后来,只能在暑假时他才能见到孙女的面;现在,已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孙女了。说这些时,他时不时揉揉眼,或停下话语,透出对儿孙的依恋。她好言相劝“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家丑对自己说出,只能猜想他太孤单了,平时又找不到人倾述。她对他也充满同情。
——郑家捉鼠人的小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家人过得不算太顺。
——赵家的长,钱家的短……
——最令她震惊的消息就是:付青石得了难治又花钱的病,一天出门后,再也找不到人了;被人找到时,已死在“破四旧”时荒废的寺院残墙角落。这些也都是他听说的,具体情况他也不完全清楚。这一消息印证了她此前不祥的预感。
老人和她聊得兴起,忘了时间,很晚才洗漱,睡得更晚。好在老人随时为孙辈备着床铺。原本江万红以为自己会因听说了付青石的噩耗、或因一路行程的疲惫、或因回到了过去的向阳大队、或因择床而失眠的,却没想到无梦无魇一夜好睡。早晨醒来,就看见阳光洒在窗帘上的一片亮堂,她匆匆起床。等她洗漱完,来到堂屋时,老人已把稀饭煮好,咸菜、剩菜热好,还煮了鸡蛋。
“昨晚睡得真香,空气好,又安静,这里真是好。”她不好意思地说,“您看,我都睡忘了,还要您搞早饭吃。”
“这有什么嘛,你本来就是客。再说,人老本来也瞌睡少。”
“这……”
“莫讲客气,坐到吃。其实我这儿也没得客气讲,就是稀饭咸菜罗卜。”老人为早餐的简单而客套。
“最想吃这些了,再说您还专门煮了蛋。”
“就好嘛,坐到吃,稀饭看还热不?”
“不用不用,这样最好。”
江万红又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餐。
她收拾完碗筷,找到在后院浇水的老人,和老人一起回到堂屋。她拿出准备好的一千元钱,递给老人,说:“覃书记,我本来想给您买东西的,看小卖部没什么好买的,所以,您拿着,您自己想买啥就……”
老人忙不迭打断她的话,说:“哎呀,不行,不行,这那么行!”老人被金额吓到了。现如今,乡坝里赶个情也就三五十元的,两百元钱都已是少见的大礼了。
“听我说,覃书记,我知道,我都知道,您对我真的有恩……”她把钱塞到老人手中。
“那也不行呀。”老人边说,边想把钱还回。
“覃书记,真的听我说,我真是不好意思,昨天又吃又睡的……”她双手推脱着。
“那又有啥嘛!我欢喜还来不赢呐。”
……好说歹说,一番客套推送后,江万红终于让老人收下钱。老人坚持送她出门。俩人来到路边,她又劝说几次,才让老人留在队部石坎台子处,没再远送。
走到远方高处,江万红停步回头,看见老人还在那儿,杵着棍,佝偻着背,缓缓抬手,轻挥着和自己告别。这会是最后一面吗?这样想着,她感到哀伤。远远的,她朝老人挥手示意:再见!快回家休息!
76年8月,她在队部办理完返城手续后,专门和覃支书告了个别。也是这样,远远相对,挥手告别,不知再见是何年何月,不知相逢于何时何地;像是在挥去一段尘缘,像是在告别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