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六月廿五,花气动帘
希蝉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故她爹格外宠她,前些年大兴土木,在府内北院搭建一座高阁供她生活娱乐,饮食起居、读书习字一并都在里头,还常举办各类宴会活动。
因为高至倚天连云,遂起名“倚云阁”,
希蝉所住闺房唤作“浅草坞”,
书斋将近一个池塘般大,唤作“云母斋”。
并雇来厨子、守门、夜巡、清扫等下级仆人近百名,诗书先生、乐工、画师、裁缝等常驻佣人五十名,另每层楼都配有丫鬟、小厮、婆子等人日夜伺候,不离左右。
对此甚为费解,再金贵的鸟笼也给不了自由,一只失去自由的鸟儿还有何快乐可言呢?
但希蝉似乎却乐在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唯一的烦恼来自明日穿什么,以及下餐吃什么。
很纳闷,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可能因家里是此地最大茶商之故,希蝉很迷茶、迷沉香。九岁起她就彻夜读《茶经》,什么绿茶、红茶、黑茶、黄茶……然后又把各种茶分成上中下的等次。
她还追逐好的茶器,很炫耀地用上等的紫砂壶,一把还不行,要几把,后来还要挑样貌、产地和年份。
我就不明白了,茶真的有档次之分吗?有些茶在农家的田头,用大壶烧煮,用大碗盛。有些茶在书生的案头,用小炉炭烧,用瓷杯端着。还有些茶在舅舅家的前厅,由丫鬟们端着。
它们有高低贵贱吗?
我认为真正的好茶,应是在我们的感觉里,而非在紫砂壶里。
茶和茶器,皆无上下之分。分的是希蝉的区别心而已。是希蝉的区别心给它们安上了等级,然后又用这些等级来迷惑自己,命令自己或悲或喜。
她不知,茶的真正境界在于每杯茶都是一个天地,进入它们,就进入了属于它们自己独有的那个天地。
天地,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而希蝉总是陶醉在他人的赞誉声中,丫鬟们都说她一姿一态,一颦一笑,一容一眉,尽显典雅的韵味,如一杯香气四溢的花茶,亦淡亦浓。不仅如此,她连花儿都要分贵贱,刚到府里时,她一边笑捻花枝,一边低声介绍园内各花,说每朵都是用旧年蠲的雪水浇灌,且冬有玲珑暖棚提温,夏有露珠水帘遮阳,不比等闲墙外花。
浅草坞里堆满玫瑰香薰、耐冬花露、珍珠粉以及由玫瑰花精炼的胭脂。她最喜欢那件淡红色的衣裳,其上花团锦簇,均为苏绣。绣花鞋四面缀满珍珠,鞋底很高。她最爱的首饰是一个翡翠戒指、头上的几朵珠花、两把檀香木扁方和一件由珍珠串起的披肩。一对珍珠耳钉常年戴着从不摘下,她只需每日根据服饰另配一副——她有四个耳洞。
那日,她闲披垂发、星眼朦胧,慵懒地倚在梳妆柜前对丫鬟们说,寻常女子,把装饰当成专给别人瞧的玩意儿,这真是太看轻自己了,即便府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对于装饰还是要讲究的。
希蝉确实有着能使人心跳停止的美丽,可又总是高雅得让我胸闷。
她每天寅时就起来在浅草坞上妆一个多时辰,在云母斋拨弄琴棋书画又得花去三个时辰,去掉用膳寝息,一天之中,能和希蝉玩耍的时间非常有限。
即便是去到府院后山,和她在一块却怎么也寻找不到撒野的乐趣。每当将落叶折成花鸟鱼虫,或将花瓣撒向风中,她都愣愣地盯着我质问,风生,你多大了?
今日傍晚,可能因气温暑热,希蝉觉得难受,教人洗了头发,稍觉清爽。
她歪躺着,头发从脑后披散开来,干的很慢,但一丝不乱,丰饶光亮。她要我们陪她说话,逗她开心。
婆子们看希蝉美耀夺目,光彩照人,说她简直是仙女下凡,生怕她飞回天上去。
希蝉浅浅笑答,只要倾尽心中百般的温柔,浅唱着岁月更迭之幽情,这样的女子恰是岁月腐朽不了的花影。又忽地轻问丫鬟们,头发有时干枯毛糙怎么办,梳不顺。
凡音说可以试试用蛋清涂抹捋顺,再用花露擦拭保养。
我心想直接剪掉,省得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