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六月廿九,风入松
清晓微光,骤雨初歇。
终日百无聊赖,却没再找希蝉玩,因为去了也是观赏她对着镜子梳云掠月般上妆,与其那般,还不如伏在窗台观赏蚂蚁迁居呢。
想着便推开木窗,忽见一条小蜈蚣爬了进来,慢慢悠悠一直挪动到墙角。
我伏身抚玩,用手指堵截其路,看它的无数小脚像风中的藤叶一样乱颤,甚是有趣。
不料父亲见状,走过来一脚将它踩扁了!并说毒不留屋,否则受伤时悔之晚矣。
这对父亲来说微小得几乎不算一件事,但于我而言却如同天降横祸。
父亲走后,将这条小蜈蚣和我的眼泪一并埋在了花盆里,愿它的灵魂能在这株滴水观音上获得延续。
一整天,都躺在稻田边的树下,临风听暮蝉,看白昼渐渐地没入深深的黑暗之中。收割后的田野,孤寂、沉默地躺在那里。一只白色的小蝴蝶悠然降落在鼻尖之上,于疲惫中渐渐睡去……
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这只可爱的田间精灵。
正在睡意盎然时,仿似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像是她?
因她未曾回头,故不敢确定我的猜测。
于是悄悄地跟在后面,紧随那个女孩儿来到森林边缘。
片刻,她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一团灰影在她面前一晃而过,接着一株老树剧烈颤动摇摆起来,仿佛活了一样,将那女孩吓得跪地直哆嗦,连头也不敢抬。
我也被这诡异的场景惊出了一身冷汗,只伏在百步开外不敢上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树停止了抖动,那女孩儿站起身来,可她不但没有往回走,而是急匆匆迈入了森林!
我说什么也不敢再跟着,遂反身离去,快步回府。恰逢数百号人朝地下室“哐啷哐啷”地推运天山冰砖,沸沸扬扬中,果然没有见到凡音。
问凡音去哪了,有福说她被太太叫去染坊买蓝印花布了。
我想应当是认错了,凡音这个声音还没麻雀大的丫鬟怎会有胆独自入林呢。可就算不是凡音,那团灰影也一直萦绕脑中,叫我既惧怕又好奇。
忽然有种自愧之感——我还不如那位女孩儿勇敢哎!一贯是不信鬼神的我,却被一团影子给吓得抱头鼠窜,真是可笑!如果下次再见着那妖影,一定上前去瞧它一瞧,管它是什么牛鬼蛇神,也要解开这谜团。
晚风扑槛,热气渐消;月上柳梢,银光乍泄。
再过几日就得去学堂念书了,父亲将一大堆孔儒古籍备好搁在床头,希望我日夜沾染文气。
人生是无趣的,既然出生了,那就活下去吧,过完每天仿如作完每天的功课。
翻阅着四书五经,脑海里却飘荡着那只灰影,估摸在梦境里都是摆脱不掉这画面了。
哪知入梦的不是它,而是白日里那只小蜈蚣。
当夜一梦,窗台上的这株滴水观音竟生出两排绿色的软枝丫,状如一条巨大的绿色蜈蚣,满眼触脚青翠玉滴,起伏摇荡,甚为欢乐。这会是那条惨死于父亲脚下的小蜈蚣在托梦给我吗?
告诉我它一切安好,勿挂念?
醒来回想,神乎其神。
植物变蜈蚣,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此梦奇异绚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