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凤山脚下那堵巨大的围墙,一块足球场面积大小的广场此刻挤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大车。广场的四周站满了身穿黑色制服的兵丁,肩上的武器在阳光下反射着逼人的寒光。这就是凤山城内让无数人咬牙切齿、爱恨交加的收租院了。顾名思义,它就是孔老爷治下的小民们年年纳粮完税的地方。随着金属矿藏的枯竭,黄金、银两,甚至铜钱这些通行了几千年的贵金属货币也显得弥足珍贵,凤山的小民们和黑暗大地上其他地区的农民一样,给财主老爷们“纳粮”,是缴纳真正的粮食——谷子、豆子,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容易贮存的东西。孔老爷的钱粮师爷们倾巢出动,一个个查看、计量、估价、入库,给小民的账册盖上“完纳”的戳子,今年的税赋就算缴清,可确保一年太平无事。缴不清的,自然有孔老爷的征粮队下乡扒房牵牛;抗拒不缴的,就等着孔老爷的兵前来征讨吧。
孔定边却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能茫然地随着车流进了广场。只见场内一字排开十五台大磅秤,每台磅秤前都排了长长的大车队伍;纳粮的乡巴佬们使劲地抽打着牲口,大声吆喝着,努力想把自己的车子规规矩矩排在队伍中。偶尔有牲畜不老实,拽着大车场内乱窜,立刻就有一大堆兵丁叫骂着围上去,把那赶车的把式拽下车来按在地上狠揍;排到磅秤前的大车,人们满脸油汗地把车上的粮包一个个卸下来,砰地一声摔到磅秤上过磅,旁边守候的小兵此起彼伏地扯着嗓子叫喊着;磅秤前的桌子围满了激动的庄稼汉、小财主,同过磅的师爷们唾沫横飞地争论着;另一群师爷猛吸着旱烟,耳朵夹着笔,挽着袖子,飞快地打着算盘。尘土飞扬中,人们的怒骂声,牲口的嘶鸣声,粮包摔在地上沉闷的砰砰声,扯着嗓子的吆喝声……同隔壁巨大的集市相比,人喊马嘶却有另一种热闹。
孔十八坐在大车前方,一边叭叭吸着劣质的香烟,一边焦急地看着长长的队伍。这时,旁边的一辆大车引起他的注意。这车上装的粮包小小的,黑黑的,包扎得严严实实,完全不像普通的运粮车那样粗苯夯实。赶车的把式一身衣服簇新,眯着眼睛默默地吸着旱烟,其悠然自得的模样同那些土头土脑的乡巴佬的焦躁与愤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东家,看!那装的什么粮食?”孔十八拽了拽孔定边的胳膊,低声问。
孔定边看着那一车怪里怪气的小小“粮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台古怪的大车也引起了周围一些大车的注意,开始有闲得无聊的村汉慢慢围拢来,对着它指指点点。那赶车把式也毫不在意,干脆往车上一躺,闭上眼睛休息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一干人叽叽咕咕议论着眼前那车神秘的货物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台车,猛烈地撞上了它。几个小黑包掉到了地上,立刻就摔碎了。一大堆圆圆的、晶亮的小东西满地乱滚。那个吸旱烟的赶车人跳下车破口大骂,揪住闯祸的大车把式就要打架。几个土佬儿一边起着哄,一边溜过来在大车轮下钻来钻去,捡着落到地上的小东西拼命往怀里塞。
“轴承!”孔定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孔博森收轴承!”他飞快地思索着,这小小的东西是机器必备的玩意儿,没有它,孔老爷的堡垒中那些冒烟的机器多半都要熄火。不过轴承的生产早在机器时代结束之后就终止了,这满满一车轴承多半是从无数的废墟里刨出来的。孔老爷如此大张旗鼓的收轴承,这说明他在建造机器,而且是大量的机器……
白雪寒似乎看出了孔定边的心思,挪着屁股和他坐到一起,轻轻说:“孔博森什么都收,废铁,机器零件……你也知道的嘛。你瞧那边。”
孔定边朝着白雪寒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纳粮的乱哄哄的队伍中,有几台蒙着厚布的大车显得特别显眼。从它们那高大的外形和呲牙咧嘴的形状来看,无疑是某种机器的巨大构件。
正在孔定边犹豫着要不要跳下车也跟着顺点轴承的时候,一小队兵被那位赶车人的叫骂声吸引过来,开始吆喝着轮着鞭子往人们身上抽。大家很快一哄而散,留下了那倒霉的家伙在尘土中跳着脚哭骂。
孔十八吆喝着牲口,让大车追上前面一台,老老实实排进一个队伍。孔定边低声命令着:“现在大伙儿要小心谨慎,不要多说多动,赶紧完事儿走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鲶鱼军师拽了拽孔定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孔定边发现广场四周的建筑上也站满了兵,高大的城墙上还架着不少粗粗的、乌黑的管子。
机枪!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偌大的广场虽然人喊马嘶好不热闹,但是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气氛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终于轮到孔定边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师爷打扮的人满身尘土,招着手扯着嗓子叫喊着:“卸下来,卸下来!”
几个人跳下车来。三个男人开始费劲地往车下卸粮,一包包粗笨的粮包摔在地上,发出啪啪的闷响,激起呛人的烟尘,白雪寒虚扶着粮包,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咳出来——咳嗽声会暴露她是个女人,一位细皮嫩肉的年轻姑娘混在乡巴佬纳粮的队伍中,如果不是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