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说出自己的见解,他等马腾稍微消化自己所说,接着分析道:“凉州优劣势,各占有几分,最为不利之处,自是根基薄弱,益、荆、豫、冀四州,人口过六百余万,凉州只得其十之一尚不足;最为有利之处,莫过于地利,偏于一角,而又俯瞰关中,乃至中原,一旦势成,可席卷而下,直入关中,而后可南下取汉中,或北上略并州,或直趋河洛,鼎定中原。如此势大,可东出关东,南下荆扬,与天下群雄一较高低,可谓空间广阔,大有可作为之处。”
如论对天下地理大势的把握,段颎自是此中翘楚,即便马腾比段颎多了两千余年的见识与经验积累,但毕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浸淫,眼光也没有段颎那么高远,在段颎面前那自然只有听的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凉州编户之民不足五十万,其实这仅是表象。”段颎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马腾一听精神一振,凉州人口不足,正是他最为担忧的问题。
“颎公的意思是…?”
“凉州乃汉、羌、氐等杂居之处,山野川谷之间,多有氐、羌聚落,豪右官吏之家,也多有荫蔽之户,再加上疆域之外的西羌、月氏诸胡,照老朽估计,凉州百万之民是有的。只是想收为己用,难啊。”
如何对待大汉境内外大大小小的异族,马腾和段颎曾多次讨论过,段颎的赫赫军功就是靠大肆杀戮羌、氐等反叛异族而得来的,到了晚年,段颎这才意识到羌、氐等族的反复反叛,根子依旧在朝廷的政策以及地方官吏豪右的欺压。以武力强势镇压,只能收得一时之功,想要将之同化,又非数年之功所能见效,所以段颎才感慨浓缩为一个字:“难”。
马腾正要继续发问,却听到远远的传来铁门开启的哐当声,知道是狱卒前来催促,只得将其他的问题抛诸脑后,问道:“颎公交给小子的铁牌,小子该当如何处置。”
段颎闻言叹上一声,道:“此铁牌对贤侄是祸是福,老朽也不能断定。虽则老朽故吏众多,如此多年过去了,他们只怕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耳听得囚室外狱卒的脚步声甚急,段颎也知道无法多说,他双手握住马腾的手,满腹叮嘱,尽在紧紧地一握之中,末了,段颎语气中带着无限的苍凉,低声道:“贤侄他日见到卑缺,代老朽说声对不住她。”想了一下,段颎还是接着说道:“老朽去后,家人当会返回武威,就劳烦贤侄到时照拂一二了。”
马腾感受着段颎枯瘦的双手,双目含泪点头应诺,狱卒边开囚室铁门,边急急地低声喝道:“快走,快走。”
段颎放开双手,坦然笑着对马腾道:“去吧,听了贤侄一席话,老朽已了然无憾矣。”
马腾默然无语地起身,而后跪倒在地,纳头便拜,重重地给段颎叩了三个响头,哽咽道:“颎公,一路…好走。”
这一去,马腾一直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他怕这一回头,就再也忍不住会泪滚而下。
他哪想得到,一直以来,段颎待他犹如良师,更如益友,毫不藏私地指点教诲。如今终于能珍重地行师礼以奉之,却已是生死别离的最后关头。
马腾双目含泪,急急出得地牢,刚刚离开洛阳狱大门不到百步,就听到身后马蹄声急,回头看去,只见数名骑士飞奔而至,边奔边喊道:“押解人犯,闲杂人等避让。”
马腾抹干眼泪,站在街角处,远远旁观,过不多久,大队人马行至,队伍中有数辆槛车,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在队伍的后面,黑压压的全是跟着围观的洛阳民众,时不时有人向队伍中的槛车投掷着什么。
就在此时,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而后很快就波及到整个人群,押解囚犯的衙役个个神情紧张,还以为是有人乘机生事。
“天狗食日了,天狗食日了!”
人群中有人在惊恐地大喊,这个时候马腾才注意到,日光开始逐渐变得黯淡起来,围观的人群纷纷跪伏在地,惶恐不安地口中念念有词,就连押解囚犯的衙役、属吏以及何进、阳球等人,也都各怀心事,双膝跪地。
马腾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身大踏步离去。
日光依旧在逐渐变得黯淡,没过多久,黑暗即笼罩了整个洛阳,天空中太阳只剩下一圈光亮,四周星辰浮现,熠熠生辉。
此时此景,一如此时的大汉,曾经显赫一时,如今也终究如日暮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