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怎么发了?”发了,是当地对伤口感染发炎化脓的统称。
“俺看淌血了,就抠了土垃摁上,就不淌血了。后来……后来就发了。”
“噢?在哪儿抠的土垃?”
“大场上。”
“谁教你抠地上土垃的?!”
“嗯……以往手上划了口子,淌血了,都是使土垃摁的嘛!都没发。谁知这回……怎弄的……发了。”
“以往?以往都是抠地上的土垃吗?”田仁喜把重音放到了“地上”两个字。
“嗯……不是的,是墙上的。”田明理见父亲生气了,嗫嚅着低声说。
“怎么教你的,说说看!”田明理嗫嚅着背诵道——
东墙土,西墙土,破了皮,给你补。
“背得倒熟,可只记住个‘土’字!那墙上的土和地上的土一样吗?看你就肤浅得很!”
“不一样。”明理低着头,像蚊子一样嘤嘤着。
“怎么不一样?”
“一个在墙上,干净;一个在地上,脏。”
“还有呢?”
田明理只能摇头。田仁喜给儿子解说:墙上当然比地上干净。更重要的是“东墙土”、“西墙土”常年累月经受太阳的“西晒”、“东晒”,所以才更干净,摁到伤口儿上才不得发。这是老辈子积累的经验,编成歌谣传下来的。说着又生气地训斥道:
“你倒好,只捡了个‘土’字!多误事!太浮了!像你这样子,不动脑子,不用心,我看学不成什么的!还站在这儿做什么?等着领赏吗!”
田明理满心欢喜地跑来亲近父亲,没想到兜头招来一顿训斥,正自垂着头等待着更多的责斥时,得了父亲最后一句话,就像得到皇恩大赦一般,赶忙转身溜进大门。
理娘刚忙完一家人的晌午饭,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腰肢一边走出锅屋,顶头儿看见儿子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进了大门。理娘迎过去,弯腰望望儿子的眼睛,关切地轻声问道:
“怎么啦,理儿?没考好吗?”理娘听儿子说过,今儿个上半天期末考试。田明理听了母亲的问话,眼泪只顾在眼眶里打转,便强忍住没有流出来,摇摇头,指着膝盖,嗫嚅着:“挨大爷训了。”理娘低头看见儿子膝盖上的脓疱儿,惊讶而又心疼地问道:
“哎呀,怎弄的?烂了恁大一块,还发了、鼓脓了!快点儿来快点儿来!”说着拉着儿子来到南屋,给儿子摘下书包,让儿子坐下,一边不住的自责:“俺忙昏头了!大娘太粗心了!”然后拿着一个洁白的细瓷酒盅到锅屋倒来半盅香油来放在方桌上;又找出截儿白蜡烛,削了些蜡屑进去;又找来把铁夹子,刚好框着瓷盅。接着点燃煤油灯,握住铁夹子,把瓷盅举在灯焰上熏烤着。很快香油里的蜡屑融化了,融进了香油里——半盅儿蜡油膏就熬制成功了。理娘放下瓷盅,让蜡油膏慢慢冷却。理娘又找来一根缝衣针,把针头儿放进灯焰里烧红后拿出来,很快就冷却了。回身坐下来,把儿子的伤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低着头,小心地用针把脓疱挑破,拿着棉花、布块儿轻轻把脓水压出压干净,一边问着儿子疼不疼。这时,瓷盅里的蜡油已经凝结成黄澄澄、细嫩嫩的半固态的蜡油膏。理娘顺手拿起一根火柴棍儿,捏着火柴头儿,挑起蜡油膏轻轻涂抹在儿子膝盖的疮口上。涂抹好了,理娘把儿子的腿小心放下来,说:
“走走试试,还疼吗?”田明理蹲了几下,站起来说:“大娘,本来就不疼!这更一点儿也不疼了!”“好了。去喊老喊大爷吃饭了!”田明理答应着转身跑了出去。理娘站起来,领着莲莲、果果、改改,离开南屋,来到锅屋。
农家的孩子除了磕磕碰碰之外,还爱长疮,那种能长得很大的脓包疮,这大概是因为卫生条件差所致。农村人夏天洗澡最勤,差不多天天洗澡,有时一天洗好几回,多是在河里和汪里等自然水域。随着气温的降低,洗澡就逐渐少了。到了冬天,几乎就不洗澡了。他们没有洗澡的条件,城镇的澡堂子不是为他们开设的。田明理就是到池村上初中以后,才有了冷天洗澡的开端。田明理记得,那年春天学校组织体检时,生怕一冬没洗澡的**灰垢累累羞于见人而迟迟不愿意脱掉衣裳。后来脱下衣裳——咦,还不见得甚脏呢!也许皮肤有自洁功能吧。孩子们每次生疮出脓之后,理娘都是用自制的蜡油膏给涂抹,既能拔脓,又能防止疮口干燥闭合继续汇脓,效果奇佳。
田仁喜对孩子们的脓包疮的处置别具一格,待脓包疮化脓成熟出头儿时,他就捉住孩子,两手一把捏住把疮里的脓血挤个干净,却不顾孩子在下面杀猪般地嚎叫。他认为,一下子把“脓堵子”挤出来,才好得快。因此哪个孩子如果不幸长了疮,总是藏着掖着,尽量不让父亲知道。有一年田明理遭遇不幸,屁股上长了个脓包疮,一直藏着掖着,后来长到跟小馒头似的。一天下午,在家东割草,疮头儿破了,脓血流了出来。田明理急得没办法,又不敢回家,父亲就在家里。于是就安排妹妹莲莲:回家找点儿纸、棉花、布块儿和布条子来。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