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文系新聘的教授,李睿晟,是银行大亨李家的二公子,李氏家族的金融产业最早发源于广州的钱庄,而后在香港兴旺了起来,近年在南洋、印度支那蓬勃发展,在上海外滩租了栋小洋楼做办公楼已经十几二十年了。他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便被父亲送去法国留学,学的是文学类的课程,他父亲说是愿意看着儿子有个能够钻研精进的高雅爱好。他自己还弹得一手好钢琴。
去年下半年回国,在北平停留些时日,与旧时好友相聚,被介绍认识了程昊霖,刚巧程昊霖调往南京,又受聘于中央大学俄文系,他将李睿晟引荐给外文系的主任,李睿晟便凭着他惊人的法语发音,与对欧美文学的见解,让主任瞬间决定聘用他。
他的父亲虽在商界叱咤风云,见过许多大场面,对儿子在学问上取得的成绩却是赞叹不已,立即奖赏了一座位于颐和路靠近西康路的别墅给他。
程虹雨俏皮地打趣:“放着银行家不做,来学校做个穷教书的,你亏不亏?”我心里被针一刺,穷教书的、穷写文章的,都是个穷字,他再是个教书的,还有个开银行的父亲,冷琮只有一个开古董铺子的父亲……
李睿晟似是对这个笑话习以为常,哈哈大笑,“我要是做个银行家,产业都亏光了,好在我有个会经商的大哥,我爸置的家业才能保住。”甚是豁达,想想也是,他明明不是个穷教书的,这样的玩笑自然只是玩笑而已。
“冷姐姐还没吃早饭呢!”程虹雨突然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我身上,他们仨一齐看向我,看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就起晚了,这下真是窘迫。
“正好了,我起得晚,也没吃,陪你们逛累了,我同冷小姐一起吃早餐,你再陪睿晟去北面坡地看看。”程昊霖对程虹雨吩咐。
我面露难色望向程虹雨,她面上犹豫着望着她哥哥。“我同冷小姐是认识的。”程昊霖此时很是温和,转头看向我,“春季汇演的时候很出彩,不像你——”他转头看着程虹雨,“仗着个出名的好本子。”
我嘴角上扬,脑中却慌张了,料想程虹雨定会再介绍下冷琮,在这样两个男子跟前,我怎样不卑不亢地将冷琮推出来呢?
程虹雨却没再谈冷琮写的《烈日》,只乖巧地点头,“好,李先生这边走。”回头对我笑笑,将李睿晟引出了别墅。我的心里又惘然若失。
程昊霖还是刚才那般笑着,“跟我来。”往一楼西面走廊踱去,我明明看见楼梯下的拱门对面便是宽大的餐厅,长形的实木餐桌上面还摆着白瓷的餐具。他却径直往西面走去,我只得跟着。
书房,又是书房。这个书房远没有他们家在颐和路别墅的书房那样气派,只小小一张木桌,靠北面墙上一个书架,斜斜几本书,南面是个凸在外头的飘窗,正对对面山林,反射点点金光,晃眼得难受。
他径自在桌前坐下。拿过几本文件,摊开来,自己看了起来。
我惊呆了,我还站在他书桌前,飘窗边倒是有张椅子,可离我五六步远,自己走过去不大恰当。我立着,他头也不抬。站了约有五分钟,我假装咳嗽一声,总算让他抬起了头,只是,刚才能和煦的笑早已不见,换上戏谑的笑容,我的心一紧。
他盯着我的脸,我也盯着他,不打算先开口。他像有了点兴趣,向后靠了靠,在椅背上稍稍舒展了身体,先开口:“冷小姐结识朋友的功夫同你姐姐有得一拼。”
我笑笑,不置可否,他倒显出无趣的神色,敛了神色,“在苏州见着你姐姐了?”
我果然慌了神,不自然地点头,苏州的不快涌上心头,这大概就是他要的结果,“你也不喜欢她吧?”可这终归是我的家世,凭什么他要指点?
“和她并不熟悉。”我干干脆脆一句,面上也露出不快。
他轻蔑地一笑,又低头看文件。我长叹一口气,却注意没有发出声响,他是故意干晾着我,这就是怠慢。
我又不欠你的,这样窝囊唯一的原因还是惦念着下个学期的那门《俄文文学导读》,可这样窝囊也有个限度。
“程先生的客是贵客,程小姐很是周到,这同我们家很相似,我们家若是哥哥来了客人,我和我娘都是很客气的。”我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双手不知不觉在身侧握拳。
他惊讶地抬起头,而后又是鼻中不屑的轻笑,“李先生确实是个重要的客人,没介绍前你就发现是吧?楼梯上那一出得到你姐姐的真传了。”眼神一转,看向窗外。我百口莫辩。
“少爷,早餐准备好了。”一个佣人敲敲本就开着的门,进来传了一声,正要走,看见我似是一惊,看来也是认识我姐姐的。难怪昨晚看着佣人眼熟,想来在颐和路的宅子里见过。
“请把我的那份送到房间里来。”我对程昊霖点点头,“身体突然不太舒服,回房休息,程先生,暂时先告辞。”
我看到他索然无味地抿了抿唇,转身缓步离开,这才发现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扎得生疼,走廊上还有佣人来往,我稳了稳气息,走进房间门正与送完早餐的佣人打个照面。
坐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