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台湾人叫郑愁予,他是个诗人,写过一首诗叫《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样的敲门声也给了我同样的错觉,我以为是骚鬼,却是徐润。
她站在门口,我开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不说话,我不说话。
我们仿能听见彼此扑通的心跳。
空气中弥漫着时间跌落的声响。
“你干嘛躲着我?”
“哪有?”
“干嘛不请我吃饭?”
我忍不住笑了,要别人请吃饭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请她吃了饭。因为我无法拒绝她。
是的,我无法拒绝她,尽管我曾幻想自己突然砰的关上门。是的,我无法拒绝她,当我看到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所以我请她吃了饭。一盘小份的土豆肉丝炒饭。
我自己要了一碗刀削面。我也没吃饭,因为她倒掉了我刚刚泡好的方便面。我赶到的时候,便池里只剩下一股白花花的漂白粉水。
后来,徐润告诉我她吃了一碗让她终身不忘的炒饭。我有理由相信她,因为我也吃了一碗让我终生难忘的刀削面。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真正的吃。
我们出来小区找饭馆,这时候正是饭点,所以小区外面的饭馆都爆满。我们向前走了一段路,想找个人少的地儿。
我们找到了这样的地儿,河南思乡饭庄。
徐润要的土豆肉丝炒饭,我要的牛肉刀削。
炒饭先到,徐润瞄了一眼,一下子没了食欲,她皱着眉对我说:“我不想吃了。”
我看了看她面前的炒饭,一盘盛得比较干的稀粥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根土豆条,我敢保证每一根都比徐润的拇指粗。寻遍全盘,我发现了两块肉,切得好像粉蒸肉。我笑道:“原来你叫的是土豆熬粥啊,我还以为你要的是土豆肉丝炒饭呢?”
徐润放下已经拿起的筷子,“你还笑?”
我叫道:“老板老板……”
刚刚招呼我们的那位女同志从厨房钻出来,一边走一边用黑乎乎的围裙擦手。女同志热情地道:“小兄弟,你的面马上就好。”
我问:“你是厨师还是服务员啊,叫你们老板出来?”
女同志道:“我们饭馆小,哪请得起厨师服务员,我老公就是老板兼厨师,我就是服务员兼收银员。”说完她又嘿嘿笑起来。
我说:“那叫你老公出来。”
并不是我有性别歧视,而是我看她那傻啦吧唧的样就知道自己和她讲不清楚。老话说得好: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突然,厨房传来高压锅转坨的声音,女同志一惊,“你等等,面好了。”
等她把面端上来,我和徐润彻底傻眼了。我问她:“你这是刀削面?”
女同志点点头,笑道:“嗯呢。”
我说:“你老公呢,他怎么不出来?”
“儿子在学校和人打架,被捅伤了,他赶回内地照顾儿子了。”
“那这饭……”
“是我做的,我知道做得不那么精美,但还是可以吃的嘛。”
徐润看看女同志,冲我笑道:“的确不够精美哈?”
我问她这饭是怎么做的,怎么就做得这样不可思议?说起做饭,女同志倒是津津乐道。她说她老公走时要她关了店铺休息,她觉得门面租着却不做生意,挺吃亏,于是就自己开了门。老公走后的第一天来了好多人,忙得她打碎了三个碗。但当她端上菜品时,客人都以为她端错了。后来才知道她根本不会做饭。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人越来越少。到今天,就只有我和徐润两人了。本来她要和老公一起回去,但老公嫌路费太贵,没舍得钱,就叫她留下来。我问她怎么不让老公留下做生意,她回家照顾孩子。她说她除了认得人民币上的几个数字,其他一个汉字不识。老公怕她走丢,或是被拐卖。
这时我和徐润都笑了起来。
我掏出钱包,付了钱。
徐润说:“这还给钱啊?”
我道:“人家也挺用心的,你没看出那刀削面是她一根一根切出来的吗?”
女同志在身后自言道:“怎么都是光看不吃啊?”
徐润转过头去:“你还是听你老公的话关门吧,不然老顾客都吓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