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瞥后,关鑫神情萧索地走开,这一次,再没有人拦他,他的寨民自然跟随。出到寨门前,他们已经是雄赳赳的大队,身上佩戴的,除了刀弓,还有枪弹。
这里,待得那烟斗都烧了一截,炭头都灸灭了,小榕树才肯放开了柳生,没半点内疚和解释,只随口吩咐一心:“一心,给他上点药!”而后,他看看已烧得半秃的烟斗,愤愤地扔下:“爷爷的,坏了。”
柳生死死地瞪着小榕树,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恨的,浑身轻颤着;一心有些发慌,连忙握了他的手,半扶半推着走开;兆学疚与伏翼就有些不知所措,而小榕树略一沉思,就悻悻地道:“跟着去吧,爷爷的,这关哑有些不对劲了。更不能指望那瘸子,呸!与其说他是一个超脱的方外之人,不如说恰恰相反,他一心盘算要打破别人平静的刺激。”
小榕树带着伏翼和兆学疚也走了,这一片又恢复了淙淙流水的宁静。没有人留意,只有那终日买醉的老英雄关二银仍旧躺着那里,自翻了个身,开口唱了半句,就哑了口了。没有人看见,他闭着的眼里,缓缓地留下了两行泪水……
边城地处低势,四面一冲而下,十分不利。所以就在探察到关家寨有所动向时,他们也四下里冲掩而上,除了要争持气势的高低,也心照不宣地愿意在边城之外开战,以免涂炭生灵,殃及无辜。
这时,吕子以他的神拐速度,正走到边城之外的北面腹地,就见尘烟滚滚,喊杀阵阵,于是停下左右而顾时,前后两重人马已经在两侧掩杀而到。
吕子有些怡然地抬头去看看坦荡荡的青天,而两边的人马都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立定,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关鑫站在前头,对面,是他的亲兄弟。他的眼睛盯着他,温柔得好像快要滴出水来,那是一种骇人的温柔,带着威吓的,带着凄厉的,带着恳求的,杀人的目光。
可田忌并不看他,也不准备打话,他只把枪口淡定地抬了起来,慢慢地指定了吕子的眉心。
关鑫的口唇颤抖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法稳定这个杀局——从何时起,自己就失却了沉稳和淡定?他不晓得。他的豹眼赤红,但他的手却沉稳如山,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枪口,对准了他的兄弟。
歌声在他们之间恒久地飘啊飘,就像天空中绚烂的云彩、屋顶上的炊烟缕缕。田忌脑中不觉就闪出了一个疑问:是谁说过,湖南中部有昭山,具有召唤远方游子的磁力,使三湘子弟热恋故土,向心力强?关鑫在想,正义就是找到并维护一个让你忘记贫穷和忧愁的地方……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然而,这是第几次了,亲兄弟之间,却要用枪口来连成一气?
天边有落日,山下有炊烟,林中有归鸦,空气中有歌声,那嗓音浑厚,令人动容,那是多层次的音乐,曲调动人,充满深情,他们不仅在歌唱,似乎还透过歌声哭泣哀诉,美丽而哀愁,简直能把人们的灵魂悄悄地托起,带进了他们最深沉、最不为人知的爱与忧愁中。
没有人晓得,这时,静止于这两兄弟之间的吕子,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一派从容,遥望着天际。怡然得让两弟兄之外的湘西神兵都忍不住恨他。可除了他,还有什么能扭转这个不得已的杀局?
——没有,似乎是没有的。这仅仅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战争,不但小榕树一伙没来,连潘二爷没来参与。但愿意追随他们的湘汉们却不得不来,他们惶惶然的不忍和不舍着,但只要领头的枪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掩杀上前,直至最后一刻!
就在这隐忍待发的杀机里,遥遥的边城内侧,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擂鼓之声助战,让人更是栗然一惊,那点不舍的惆怅和温情顷刻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枪响之前,有人忍不住侧目,就可以看到,他们平行去,遥遥正对的竟然是湘夫人的妆园,而在那楼顶上,湘夫人苗条的身影,素衣飘飞,大力捶动战鼓,极目着遥远的北方,停鼓时,声线里带着惶急的气喘,锐声喊道:“边城的弟兄们,蝗虫来了!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随着这一声,整个边城随即惶惶地骚乱起来,而他们这阵,正在边城外的最北面,忍不住都极目去看北方,他们先是见遥远的天空中的一个黑点,而后,连夕阳也被这大群飞翔的怪物遮住而天昏地暗,于是,恐慌的惊叫四起,乱成一团,边城内外,所有的人都在奔跑呼号着,他们搬出了所有的锣鼓,以及任何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嘭嘭嘭碰锵锵”地敲打着,叫喊着,哭号着,仓促间,他们只能盼望用原始的声音来吓走这大群的蝗虫。
——去年的灾难余悸尤在,他们太明白这蝗虫过境的恐怖了:大群的蝗虫飞过之后,所有的农作物,甚至连杂草都会形迹全无,原本大片绿色田园,刹那间,就变成了黄色的荒野!眼看今年的禾苗刚刚长起,结出了青青的稻穗,这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啊!
不耐指挥,天空中的黑点压过来时,同样的惊恐也不分你我地掩到了这阵地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立刻摆下了统一的应战姿态,拼命叫喊着、鼓噪着,企图吓退蝗虫。田忌总算冷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