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匪事
兆学疚自被他的兄弟们抛弃,一直就萎靡不振,只窝在妆园中昏天黑夜、醉生梦死。关鑫这时才抽身寻得他,自然把他恨得牙痒痒的,只恨不得就醉死他算了!
秋千端了壶酽酽的冷泉泡茶过来,淡淡地道:“只怕椒椒醉得也不轻,你去吧,他交给我。”
关鑫略略抬起长豹眼看她一眼,眼里面上都看不出要作何区处,忽然就见他探手拉过烂泥一般的兆学疚,两指头捏着他的鼻子,硬灌下一杯陈醋去,兆学疚怔得一刻,随即爬到一旁挖心挖肺地狂吐。
关鑫就嗡嗡地道:“我不能——对付醉鬼我就会用这个!”
这俨然是小榕树的阴狠姿态,秋千不由得有些怔了。而这一招也果然管用,兆学疚吐了回来,已经是酒醒三分了。秋千就把冷茶递给他,他总算识得了好歹,如逢甘霖,接过去就一顿狂饮。
秋千摇摇头,一言不发,也不看关鑫一眼,自走开了。
兆学疚灌茶灌得呛着,一顿狂咳后,红着兔子一样的眼,瞥一眼对面冷眼看他的关鑫,居然还笑了起来:“你看,我就晓得不是他……要是我老大下手,这茶就容不得我喝了,他会当着我的面,把冷茶当头浇在我的头上。”
关鑫听得悻悻的,气不过,就去抓那茶壶,可那壶茶早被他灌得空了,兆学疚见他这姿态,也就苦笑着,晃了晃脑袋,道:“找我,有事?”
关鑫只让自己长吐一口恶气,劝自己不要与醉鬼一般见识。
“走了田忌,潘二就来了,据说还纠集了九溪十八垌的人马,气势汹汹,扬言要吞下这边城。”
兆学疚的笑容越发苦了,他用力抹一把红涨的头脸,让神智迅速回笼——“难怪我老大那么轻易就退出,这消息只怕他早晓得了,才撒手扔下这摊子来,好让我们来收拾……他历来就这么狠,接不起的人只被他瞧不起,再没有机会说服他了。既然机会得从险中求,关哑,我们来拼一拼吧!”
是啊,就拼一拼吧,学在军队,历在战场,创出来就是真正的军人一个。谁不想这样轰轰烈烈拼一场?可就要拼,也得先有本钱,第一步,聚兵。他抬眼地看兆学疚,只见他的醉眼间渐渐聚拢起了神采,唇边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关鑫不知怎么,沉重的心就渐渐放松下来,胆气和豪气倒翻涌上涨起来。
只听他果然兴致勃勃地道:“那我们就先来聚兵吧!”
不知不觉已至春残夏初,崇山峻岭渐渐青葱浓郁,山中常常见绿荫成林,林之深处,不时有瀑布如月光般静静泻下,小溪涧带着沿途野花野果的新消息,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小涧的那一边,从一株空缺了的古松树上悬挂下几缕淡黄色的女萝,众多丝状的分歧仿佛是一张垂帘,古松旁边是一株高大的柞树,这时正开着黄白色的小花,涧里的清泉发出轻微的淙潺声,增添山谷间的静谧,一只鹧鸪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掠空而过,隐匿在不远处的一个矮林里,却引起一群山雀的纷扰躁动。
朝阴夕阳,气象变化,山中的光景也是时时刻刻不同的,时而包裹在七色的虹霓光里,时而隐在银纱般的雾里……
如此美景,但兆学疚却越来越焦躁,回头冲关鑫呲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湘西土匪声名远播,我们寻了这么久,竟然全是良民?”
关鑫没法,回头去看他自寨里挑来挑担的六条大汉,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小声嘟囔道:“我们也不晓得,你晓得的,老关寨主在时,关家寨从不允许干这一行,后来来了伏翼寨主,也是安安分分的。”
关鑫无奈地点头:“关家寨历来清白严谨,从无匪事一说。”
兆学疚瞪他,又把其他人一个个瞪一遍,每个人都坦然而无辜地看他,兆学疚再不信也只有无奈,就原地转了个圈,断然道:“这不是鸡鸣三省的地方吗,湘川交汇处在边城内江,很透明,那我们现在就去贵州边界走一圈!”
关鑫暗暗点头,默默地走在前面引路,兆学疚却不经意地落后几步,与那六个汉子齐步,随意攀话道:“兄弟,老关寨主在时,你们日子好过吗?”
“不好说,老关寨主,是好人,也是好汉,可是世道不好,太不好了,简直过不下去……也有兄弟熬不了,要怎么样怎么样的,唉!”
这叹息里包含的情绪太多,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兆学疚不再问下去,一改声调开朗地嚷嚷道:“哎,我认识你们山里的草,一心小和尚教的歌,螺儿草:叶子像螺儿,爬上岩石显身高,自己没本领,专靠别人来撑腰,可怜茎长根儿细,忽东忽西随风飘;蛇葡萄,出须早,夏天开黄花,秋天果结好,叶子像巴掌,花儿呱呱叫,红白青紫一串珠,看看莫入口,若是要入口,当心蛇母舅;叶儿伸三指,茎儿三尺高。荚子长有节,夏天戴白帽,山上多,山上满,名叫山马蝗……”
关鑫心里淡淡地不舒服:他在怀疑什么?又或者,自己也有些疑心吧!在他的记忆中,这里的生活是贫困和美的一种动人的结合,但在他没有参与的年岁里,它似乎渐渐超出了人们可以承受忍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