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河伯
鸡啼三遍,清而悠长,辽远的犬吠,欢欣应和,星星在天河中零落,月儿在树梢上隐去,白云在天空中掀起,红霞在山峰间涌出……
晨曦。山。水。人。
那绕着山脚发白的一长条是河,沿着河的长树林,上边缀着暗红、淡粉,不知是桃还是杏的花,近山脚下是几堆鹅黄的柳树,掩映着几墩黄土房屋,有几家房上起了雪白的炊烟,直冲上来,迷糊了远些的树色和岚光。附近的渔舟在河里滑过来、滑过去,货运的船只靠在岸边随时待行,山林与河岸之间的小路上,行路的商家、上山入峒的山民、挑粪荷锄的农夫悠然而又繁忙地穿梭过往……
看到了这些,就会让外地人忽然觉得这是在哪里看过的风景——画上呢,诗里呢?一时想不起来了。人总在诗画中。
一行人慢慢地在这样缓缓流动的美景中走着,走出山间时已分作了一前一后两行。前面一行大包小裹的,似乎是一群过路的商家,他们确实也很自然地与其他行商一样,跟过往的货船娴熟地交涉,顷刻就找不出来了;而后面的一行,只占了些即时吃喝的,且就在林边找棵大树随意停靠着,又热情地招呼笼络着过往的行人,要就地解决了吃食才准备走,更似些闲散的旅人。
兆学疚刚依依不舍地送走三两个被他招呼过来扯淡的行者,意犹未尽地回到他们那一行中去,兴高采烈地汇报:“昨夜山鬼嫁妹,好些人都说听到了呢!你们听到没有?”
小榕树、柳生、关鑫三个早见惯了他的做派,随他捣腾,只有那临时候补进来的黑小子一直瞪他,兆学疚向来不自觉,继续发表感慨:“迷信啊迷信,不过在这里要相信鬼神也不难啊,‘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讲的可不就是这里么!再过些天,热得狠了,才好在门口弄一个破席凉棚,撑着毒太阳,坐在一条长凳上,用草帽或手巾扇扇风,几碗半冷的残色茶水浇下去,汗马上从身上涌出来了,各人身上背着一身花疏的荫凉,假若有一个蒲松龄一样的人物,夹在这杂色的队伍里,每个人又借给他一把芭蕉叶,那么一部《聊斋》就这样很快集起来了。可这蒲松龄只能表达‘孤愤’,只到‘哭皇天’,就迈不开步了,文人还得好好接力啊!”
这里的人大多信鬼尚巫,听到的不免要瞪他,那黑小子越发不自然,最后急眼了,手中的水囊随地一掷,念一句“爷爷的”就虎虎的扑了上来。两个人在泥里扭打着滚成一堆儿,旁边的看也不爱多看,更别提插手了。不大一会,胜负立分,那黑小子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气鼓鼓地瞪着还在泥里直喘的兆学疚,有些气怯,又有些委屈,只用闷气撑着仇恨的姿态。兆学疚待喘平些,赖着不起来,只把手递过去,那黑小子怔了一下,装着不乐意的样子,但其实是很乐意的,一把将他拉死狗一样大力拉了起来。
兆学疚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就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木头!好兄弟,我们和了吧!我再也不调侃你们的神灵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们相信,就是有神灵眷顾的好人,多幸福啊!”
木头气平了些,脸还是涨涨的红着,很不自然,嘴里喃喃地骂:“你爷爷的!你爷爷的!再胡说老子管你去死!”
兆学疚瞅他暖暖地好笑,这人自粗鲁到骇人,分明是一句好话,而必用骂的声口,凶喊出来才好,但是在若干次后,留些心,竟自也可以分辨的出那粗鲁之中,居然也有很细腻的言谈,不但不觉骇人,转而感觉比那斯文的更来的热,更来得有劲。于是他又道:“木头,你这么生气,是怕我乱说话,惹恼了人,会犯众怒,引来麻烦,你其实是好心,是为了我着想,我晓得的。”
木头见兆学疚道破了自己的心,一时间又是高兴,又是难为情,脸红着,要骂,兆学疚已热情地抱了上来:“好兄弟!”木头听这一声,心里一热,也不再矫情,咧开大嘴嘿嘿笑了起来。
于是兆学疚又进一步提出:“木头,你的枪也废了,就不回去断路了,跟我们去吧!你看,我老大带的,个个是好的,保证有前途。”
木头有些犹豫,黑眼睛看过去,看到关鑫时又气鼓鼓地瞪一下,转回来,亲亲热热地对兆学疚道:“哥,我认你就够了。你要不喜欢我断路打劫,我还会水上的把式,可以当水手,饿不着。”
他说着整整抹布似的上衣,兆学疚送他的白围巾有些拖泥带水,滚脏了,他很爱惜地绕在身上当腰带了。
关鑫看着就有些不忿,看来他已扁扁的被收服了——本以为这等性高气傲的倔强后生,必得挑起火气,压他一头,方能以友论交。但此刻看来,占压倒性分量的,竟然还是那条微不足道的围巾。
兆学疚还想说什么,忽然见小榕树、柳生、关鑫已不约而同地飞快拾罗起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赶着一条小排船就走,兆学疚正瞧得有些发怔,这时,只见一个蓝衫的身影急火火地自山林间奔了来,人未至声先到,可不正是那又辣又俏的苗家妹子椒椒!
“你们去哪?回来!糖二先生,你答应我什么来着!才过河就拆桥,是我前世烧了倒头香,今世才听信了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