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他们被扔在那里,兀自颤动着,似随时要散架,但毕竟还完好,连轿帘也尽职尽责地严严实实遮住轿门,似乎在保护着新娘子的矜持和神秘。
但确实只能是货,轰轰烈烈的走私货,不然如果真是新娘,只怕早就攧散了。
田忌微微叹息着,似乎不胜寂寞,而又不无遗憾——这么一场华丽诡谲的夜宴,就此落幕,同时也就此揭开谜底,不能不让人叹息留恋啊!
山鬼仍是白着脸,站在那里,绝似鬼魅——她不动,不说,只静静地散发着美丽而悲愁的气息。田忌也静静地看着她。就像她一样,他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其余的人自去团团围住了轿子,一个手脚快些的就去撕轿帘,轿帘一掀,仍未及看清里面的乾坤,随即红影晃动,轿帘又罩了回来。有性子急些的正开口骂那个软了手的没用虾米,可那“虾米”似乎连脚也软掉了,手里一松,同时也见脚下一软,竟然合身跪倒在地,有人笑着伸手去推,那“虾米”随即应手而倒,惊悚时,只见那人翻过的侧脸上,口唇皆黑,显然是一声未出,已死在当地!
那动手的自胸臆间发出一声惊叫,众人撒开些,那轿子静静地停在那里,轿前,前一刻和他们一样的同伴此刻已僵死在那里,他跪死拜倒的前方,轿帘兀自飘摇着,依旧严严实实地遮挡着轿子里面的秘密。
无可名状的诡谲恐惧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愤怒,醒神的汉子们决定不再冒险,只红着眼举枪,顷刻就把轿子打成了个筛子。早被攧摇得很脆弱的轿子经这番狠扫,应声散在地上,成了一堆竹木碎片——只是一堆竹木碎片。
他们就有些发愣,更迟迟不敢上前,仿佛一堆竹木碎片也藏着诡谲的杀机,于是纷纷想起来要去看田忌,冷不丁就听到一声娇唤:“小金!过来!”
只见一道金光从那死人头上晃出,在众人眼前电闪而过,他们齐齐转头,侧目,却见美丽的山鬼又站得远了些,那小金显然就是一条浑身金色的小蛇,此刻正绕在山鬼抬起的皓腕上,就如同一截金镯子,它又立起了身子,挺起蛇头,冲众人呲牙咧嘴耀武扬威。
看着的人都有些发毛,他们在山间行走,自小不缺乏山野见识——那金色的小蛇显然是传说中(见过它的人大多被咬死了,所以只能算是传说)最剧毒的金环蛇王,显然地上的那一个,正是在揭开轿帘的一瞬间被即咬即死的!
——新嫁娘的花轿里,并没有走私货,而只有一条剧毒无比的金环蛇王!
这个认知,让所有的人都怔住了,端在手里的枪,不知是否该指向那美丽的山鬼。
走私既然是假的,莫不是山鬼嫁妹就是真的?而山鬼的妹妹竟然是一条蛇,又或许是蛇妖,似乎并不为怪。
田忌也失了色,不由得向那美丽的山鬼冲近几步,山鬼也鬼魅似地退后,再要追时,那小金蛇威胁地动着,田忌只好停在那里。
而他的手下也发出了惊惧的声息,却没有人敢稍动——漫漫地,是田忌曾经见过的那一幕,源源的群蛇涌上来,围近来,挡在了那白衣山鬼的前面,严严实实地把她护住。
田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雷火间舍生忘死的群蛇,那奇迹般的勇义;想起她在他怀中泪泣着:“小金”,那切实的悲伤。
“我的妹妹就是小金,你早该知道的,只是你不相信……骗人骗鬼都容易,你却不肯骗自己……你既然不相信,那我……也就是假的。”
真的,假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什么才是假的?如果这是假的,那田忌认定是边城走私队大张旗鼓演的这一出戏,不为夹私闯关,难道只是为了娱乐?
田忌晕了,迷了,乱了,但眼下又哪容他细细思量!只见那伤了心的美丽山鬼一话毕,已飘然转身,她的白衣闪动飘悠,花的香味幽幽掠过,叮咚作响的佩环寂寞地响,她玉一般的腕间金光危险地闪动,再看时,人已鬼魅一般循进了深山密林,再难寻觅。
这时,山下正好遥遥的传来了第一遍鸡啼……
就像是所有的聊斋故事一样,有时是人辜负了美丽而痴情的鬼魅,于是人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轮回,鬼魅重回无边的哀愁里等待;有时是鬼魅迷惑了人,人愚昧沉沦而死,鬼魅偷取了片刻的精华继续修为布网……但不管怎样,只要到得拂晓时分,鸡啼三遍,便终需忘情。
真的?假的?
田忌努力回想着每一个细节,但他确实已记不起她确切的容貌,只有音、形、神、味……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态魅色在恍惚而又刻骨地震撼着他的灵魂,余韵袅袅,悱恻哀绝,不肯散去。
群蛇追随着山鬼也缓缓退去了,那一群湘汉仍在诡谲恐怖的气氛中悚然,那些火把燃到了最后,跳跃着熄灭了,拖出长长地青烟,此时的晨色和人们的脸色也自发着青。而幽秘的山林中,又有美丽哀愁的歌声响起,迂回漫彻,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就如同刚开始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唱的正是《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亏带女箩。
既含睇亏又宜笑,子慕予亏善窈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