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走了,只留得她门子一个,她的孩子们眼看着也要一个个离开,她心中漫漫的涌满了自豪和失落。新时代来得太快,又太迟了,让人不放心、舍不得,而又迫不及待。
她有些儿后悔当初待兰町太狠太过,然而,作为旧时代的女人,她已经尽她一切能力去支撑,总显出好的那一面儿了,她只能这样儿,别的再为难不了自己了!乌嫂、秋千这伙儿女学生娃娃虽然磨难也不少,但多少也有自己的路子,就走得不周正,却也能堂堂正正,招人敬重,得人怜惜,有自己的理念,别人也允许她推行只要她愿意付出努力,愿意承受牺牲。然而兰町,只是赶着了交替的时候,生成的牺牲品,新不成,旧不受,只好垫到泥里了。她要守好自己的家,就得作践拒绝她,她不能抗;她们要进进退退,经意不经意也得批判打倒她,她又不能争。唉!新人们不受,可不是各人就有各人的命?然而,要认命,人也就完了,没嘛指望了……
……
四下里,隐约有鞭炮响着,她就嘟囔着,念叨着,又探了探头,却坚决不出门口一步,一时间有些儿落寞,就招些儿玩儿鞭炮的孩子过来讲故事儿:“祭神奠鬼,为嘛非得放鞭炮呢?这是姜太公的主意。当年姜尚未得志,姜夫人不耐寒苦,下堂而去,及至姜尚功成名就,大封其神,那位离婚夫人也来匍匐讨封,姜尚不念旧恶,颇想安插她这个私人,无奈僧多粥少,神额无余,于是就格外开恩,封她为偷供神,任何鬼神的供品,她都可以去偷吃两口,名义虽不光明,利益实大,但又吩咐她说,只要一听到鞭炮响,她必须赶紧逃跑,否则,被人抓获,依法治罪。因此,人们在烧香摆供之后,必须先放鞭炮,惊走姜婆……”
孩子们一溜烟儿四下里跑散了,嚷嚷道:“早听过啦!你要一起玩儿,就来!不然我们自己就要去啦!”
戴门子只在原地跌脚儿……她不能去。
2、武江湖
天上挂着一钩弯月,反射到冰河上,流光徘徊,清冷孤寂。河边柳光秃如死,世上像简直没有一样生物,令人感到刻骨铭心的悲凉,他忽然渴望来一个潇洒脱略,不拘形迹的朋友,他要抛却一切顾忌,对他倾吐种种牢愁,而且告诉他近来独自埋在心底,连喜欢的女孩儿也瞒的密不透风的苦闷。然而,只怕他再无资格做那样儿的人的朋友了!
心里没火,再多的酒也燃不起热血的搏动,然而他仍只是木然地往嘴里、喉里、胃里灌酒,恨不得把血都换转成酒精!原来,喝酒也讲究心情,而不是心情由酒来唤醒。他醉了,然而仍旧觉得生命太过沉重,不是高歌喧哗、风流浪荡的花醉,不是步履摇晃、沉重落拓的孤旅客醉,而是脑筋清醒、眼光透彻的独醉,即使醉独,他想用喝酒忘却的所有往事仍旧还在他的脑海里……然而,他看见自己在生活中那样不知所措,就像他独自站在无边无际的海滩上,无论走向何方都永远不能再与她相见。
一开始,喝酒是为了勇气为了麻醉,而渐渐地,变成了怀念,再后来,也忘了怀念什么,所有的,都集中在去品酌出那最美的那种晕晕然、陶陶然,放松放纵的好滋味儿。然而,却无论如何也喝不着,醉不出来了!……那一次,酒淡、菜冷,最寡的酒,却又是最好的一次醉酒!
伏翼的嘴边隐隐露出了笑意。这笑却吓得秋千的脚步一顿,走不到跟前来。伏翼就回头,道:“你别过来,这边冰滑。”
秋千身上已经换回一件夹锦棉的新蓝棉袄,脖子上围着白色针织围巾,显得素雅而大方,再加上一场崎岖不平的人生经历,使她变得深沉,变得贞静,悲伤的情绪,似乎丰富和纯化了她的灵性。她站在冬眠的黑柳下,身姿若柳,然而伏翼的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秋千伸手过去跟他要酒,伏翼怔一下,习惯温顺地服从。
“莎士比亚说:好酒也是个很好的伙伴,每个人喝过后,都会高高兴兴的。”秋千喝一口酒,又道:“伏翼,你并不高兴……你身上,第一次拥有了一个热恋者的特征:双颊深陷,眼眶发青,神思恍惚,胡子拉碴,膝带松动,帽檐不扣,衣袖下垂,鞋带凌乱,没精打采,懒懒散散。”
伏翼只怔怔地看她,并不能反抗地接受了她的怜悯。
秋千又轻声道:“伏翼,你爱她……你怀有这种爱情,却想避开众人,把它藏在灵魂最深处,这种深沉而柔和的秘密连在自己面前也要保密。伏翼,别怪我,我得给你说出来,黄家妹子,肯定不愿意看你如此浪醉。”
伏翼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干柳上,残雪乱雨一样抖落下来,捶得半晌,伏翼才嘶声道:“你要我如何,你说!只是不要提她……”
秋千怜悯地看他,她在他面前,一直有着一种神秘而含蓄的能力,然而,她依然无法让他振作。
“伏翼,从结局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但在同时,我们又必须抱成一团儿。你抬起头来呀!你看,他们,你的弟兄们,马上就要行动起来了!”
伏翼看过去,妆园的灯光和声息一点一点地渗过来,他醉红的眼里似乎蒙了一层儿薄膜,许久许久,那光才算返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