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站在门槛上,讪讪的,十分尴尬。戴门子没料到是他,倒也有点儿错愕,一怔之下,戴门子失意之下,竟然十分亲热,抹一把眼角,就上前亲热地挽了曹景的手,道:“好好,你倒不嫌我,我正想找个同龄人喝一杯儿!”
曹景晕陶陶的,胡乱应道:“好,好,好,我和你也算不上同龄人吧,我比你大些儿,你要不嫌,倒也好,我的精神一向还好。”
戴门子干笑着,拉了曹景进她的木工房,这豪放的举止不觉让那股子在小辈面前的失意去了不少,于是也不计较了。两人倒是喜气洋洋,她按下曹景取来老酒,两人对斟着,正想着怎么开口闲话儿,在那一个视角,正看见兆学疚和丁佼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小榕树抱了个光头与一心满院子追逐——原来一心只会剃光头,接活儿后就给小榕树利索地剃光了——幸亏小榕树醒得早,不然戒疤也点上了!
戴门子和曹景同笑,笑容中有失落也有期许,他们恍惚回到了他们的年代,连说话也变得咬文嚼字起来。曹景感慨道:“在新旧交替,百舰争流的年代,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让他们拥有恍若古代士大夫的广阔,作为初初崛起的青年,他们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清新,他们尽得新之美、旧之美,历史以其最神秘的造化,在一个最惨淡、最痛苦的人间,生化了一群最自由挥洒、意象寥廓的青年……”
戴门子自斟自饮,乐呵呵地道:“曹老,莫说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不也是这么年轻过来的么!跟了袁,不是你本意儿,可你针对洋人不许中国人在天津卫驻兵这一条,在天津卫建立、推行了警察,这一条儿,也是功德无量啊!只是林子大了,嘛鸟儿都有。嘛话儿也都有,我知道,就我这里几个小的,也不让你一日安生儿,谁不也都这样儿!能教人家拿你开玩儿笑,那你才有好日子过呢,人的本事儿,就在这能使人家哭或是能使人家笑,人生的意味儿,也全在哭里头或是笑里头找出来的,要哭要笑才算过日子,不然,就是不痛不痒挨时间。”
曹景摇头,黯然,道:“可现在警察早变了作用,曹某惭愧啊!那会儿还有心力去变革、革命……”曹景眼里有光芒闪过,道:“那是一个异乎寻常的时期,在那之前,社会停滞,百年屈辱,在经历李鸿章时代的洋务努力,以及孙中山时代的共和革命之后,两场复辟,不仅宣告了共和制度的挫折,也宣告了中国近代史的终结。在此之后,主义与刺刀的结合,一个准军事化国家出现了……然而,幸而,这个时期还有另一个主题词儿:青年。我们确实也是这样儿青年过来,然而我们衰老得太快,也太狠了——这种苍凉和寂寞,其实未必都是因为自身的境遇,那是一个街市中弥漫着着绝望气息的年代,在狂欢一般的革命后,荒诞的时局,悲凉的人们,会让一代青年日益麻木、濒临绝望。我们难道让我们的青年,再受一次我们当年的罪?”
戴门子看着曹景,倒怔住了,半晌,指着外面道:“你看这两个故人之后怎么样儿?”
曹景也怔了一下,老实地道:“兆少,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呆得下去,本想杀杀他的书生傲气,回收来自己用的。”
戴门子笑,道:“那你就想错了,混混儿对于文人是畏之如虎的,怕的是明面儿上说好话儿,暗中一张禀帖儿送到官府,便是大祸儿一场。东门内刘家胡同的文举缪铁珊不时写名片儿到县里举发混混儿的赌局儿,竟致赌局被查抄。所以混混儿见了文人一味儿恭敬,而文人们背地里常说:‘一张三寸纸条儿能送他们忤逆不孝。’当年都知道硬胳臂根儿惹不起拿笔管儿的。而且兆少有学问有血气钢骨,不酸不腐,他是三不管的另一个灵魂,当之无愧的好军师呢!”
曹老苦笑,随即客观地批判道:“兆少还带着书生气,但已经回归生活。他具有超人的狂热,不知劳累永不疲惫,总是渴望行动,普通人一接触他,马上会变成钢铁战士。树老大,他的想象力本能、自然、清晰而不拖泥带水,能迅速洞察敌人的诡计,立即作出反应,他在危急关头无所畏惧,然而又能冷静生动,进攻时主动勇敢得令人眩晕,是战场上的偶像和灵魂。”
戴门子就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你还担心嘛呢,让他们去吧!人的一生好像很长,却又很短,好像很短,却又很长。那已经是他们的战场。”
曹景犹豫着,和戴门子碰杯,一饮而尽。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虽然在江湖市井中打熬,心却被妆园保护得好好的,他们并没有经过真正的生死磨难,他们还是一群儿孩子。而且,他们有时候更似一种幼兽……每一种动物必然都有一个最短暂的孵化期,都有自己温暖的**,都有一个躲避他人窥视的巢穴和窝,随后才能走向世界。”
戴门子泼辣辣的眼神就有些儿犀利,斜一个眼锋儿过去,不高兴地道:“你说嘛鬼话儿呢!还是盘算着要他们跟你走?”
“虽然东坡先生常说,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并不值得追逐,可是他自己少年时还不是‘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老在外面风尘仆仆。为名利奔走当然不值,可如果是为了理想、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