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学疚苦笑,道:“不用,我倒要感谢你还念些儿手足情分儿,没有想着跟我来硬的,要是那样儿我同样儿没有办法。对了,这个也给你吧,当年,你爹为了表示和平的诚意,就私底下把忍刀交给了丁老板,可能你不相信,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丁老板并不是不宽容不变通的人,一直都不是,你不该记恨于他。然而你娘,到底没有明白《四郎大喜》的寓意儿,解不开心结儿,所以,药死了自己。这是往事儿。算了,这忍刀,他们拆开来,刀在小榕树手上,现在也在你手上了,绳儿,常常是丁老板在用,如今,物归原主——我大概也晓得些儿,这是一器多用,忍刀的刀鞘儿常缠有绳儿可用于攀登,刀的底部可打开,潜水时可用作呼吸管儿,窃听时的传声筒儿。”
兆学疚手一伸,柳生怔一下,连忙把刀抽给他,兆学疚利索地把绳儿扣接好,缠在刀鞘上——“试试?”
柳生一凛,摇头。兆学疚不明所以,只惆怅地叹一口气,把胸中的郁结都叹出来,正要大步往回走,这时却被人从后面赶上,利索地上拷,一扯,转了身儿就往回跑,兆学疚急了,赖在地上,只嚷:“我不去,你杀了我也不去!”
曹景咬碎了牙,恨声道:“你对得起你哥,你就这么烂在江湖市井……”
兆学疚干脆地道:“我先得对得起我自己!我哥如果对得起自己,就不会抛下一切做了逃兵,你要对得起自己,就不会撒手自己一手筹建起来的警局,当老油子黑皮混日子!”
曹景僵在那里,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就被他气的,即使他能有百岁的好命,差不多也折腾光了。
兆学疚冷静了点儿,却一鼓作气地道:“曹叔哥,你不要再看不起江湖,江湖作为一个词儿,在先秦就出现了,最初的本义确实是指江河湖海。庄子在谈到‘鲴澈之鲋’时说,与其在鲴澈中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江湖就用的是本义。九州之内,江河纵横,湖泊遍地,因之,人们也用江湖来泛指域内四方。后来,这个词儿发生了变化,由于江湖的广阔浩瀚,荒僻鄙野,与热闹剧烈、名利所在的朝市恰成对立,于是,江湖就变成了文人士大夫的隐循之地。它没有了朝市的喧嚣嘈杂与争名夺利,成为厌倦了鸡争鹅斗的士人们向往的静谧休息的好场所儿。此时的江湖可以与诗人归隐划等号儿了。当然江湖与朝廷虽然是两条道儿,但静谧的江湖也不能缺少吃的喝的,否则文士们是高卧不下去的,而有责任感的文人士大夫们,即使身在江湖也要心忧国家,这就是范仲淹所说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北京是庙堂,而这天津卫则是江湖,一进一退,一显一隐,不过这几十里路。我哥哥走了,你回来了,段伯伯来了又去,所以你想我跟去,放弃这片儿江湖,可是,曹叔哥,你没有明白,我这片儿江湖和你们士大夫的江湖不一样儿,我没有心死,正因为雄心仍在,所以才不肯轻言放弃。”
轮船的汽笛儿鸣响了,兆学疚一边唠叨一边朝柳生打眼色,柳生捧着仿龙尊,一步一步地退去,而后,他狠下决心,拔腿儿奔去。
曹景哼了一声,道:“跑得倒快,这个,是柳妆娘的儿子吧,身手倒是有些儿。”
兆学疚连忙点头:“他身手最好……曹叔哥,我不明白,难道天津到北京,还有水路不成?”
曹景就高兴了些儿,显摆道:“小子,不能了?没见识!就是因为没有!火车倒是便利,只是轨道儿都是固定的,多少行刺的、绑票的、拦截的、破坏的,只是守住路段儿,就是十拿九稳。反其道儿而行之,就从水上行,你道我会在哪个码头下?不拘那里下了,悄悄安排好车儿,就这么点儿路程,拐那条路儿到不了!”
兆学疚击节道:“精彩!”
船第三次鸣了长笛,而后,划开僵硬冷凝的水面,逐渐行去,他们一时间顾不上掩饰,都默默地看着那船——雪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顷刻化去。船去不多久,就化在了昏沉的夜色中,只有浩瀚的海河在他们面前延伸开来,似乎横亘永恒与无垠之间、历史与未来之间。如此一来,庙堂与江湖那点儿距离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曹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儿,却是气得没法儿了妥协的,他叹道:“小二子啊,你别逗你叔哥开心了,你要怎么样儿才行啊!”
兆学疚怔了怔,道:“芬兰谚语:啄木鸟的羽毛绚丽斑斓,人生的道路千回百转。我看这船是随河儿飘流,人是随世道儿行走,几千里,几万里,离得就越来越远了,或许统共一片天穹,同一个少年中国,但若果不是两下里心心相印,就好比春天的云霞,遮住了山峰,是无可奈何的事儿。我知道,曹叔哥你作为执法人员,必是对这个江湖很有意见,它是脱离了宗法网络、在宗法社会中断绝生存之路的游民们闯荡、奔走、觅求衣食的场所。游民一无所有,空手练空拳,全凭个人心志、力量和勇气、胆量以求生存和发展。这里没有了士大夫江湖的与世无争的气度,不仅要争,而且没有主流社会中所应遵守的规则儿,饥饿能够把人驱赶到最原始的状态中去,游民们为了生存,有时仅仅为了一顿儿,便能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