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之雪低头,又慢慢抬眼,缓缓道:“我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但我会记得一切。”
小榕树不由得就一震,他不如兆学疚识得人心谙得感情,然而他有他野兽般的直觉:这是个有涵养的疯子,她有她天生的尊严。所以她走的时候非常安静体面儿,只有幽怨和充满恨意的眼神提醒他,她会一直跟着自己的……她把恨都归到了他小榕树的头上。小榕树有些儿郁闷,有些儿愤怒,到底还是不大在意,他一拉下笑脸,翻一翻眼,应道:“不需要,我们大概也不会记得你。”说罢,他一甩袖子先走回妆园去了。
柳生连忙跟上田中之雪,而西贝等人哗啦的一声向兆学疚围拢上去,高呼军师万岁。
田中之雪一路都没有说话,柳生静静地走在她身旁。
穿越三不管在飞雪中喧哗嘈杂的街市,那喧闹和烟火似也被拢上了一层寂静而圣洁的氛围,如同徐徐穿行于一个美丽而神奇的背景岁月——那无忧无虑、尽情显示无情少女的活力和魅力时代……她从小练武打架,摔断猫儿背,挖兔儿眼睛,剪鸟儿翅膀,拆燕子的窝儿……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然后,到了十四岁,哥哥没法纵容下去,请来隔壁的姐姐,给她穿上了第一袭美丽的夏季和服,要带去参加女儿乞巧,那十二层的衣饰,细碎的步子,繁琐的礼节,对男人决不能逾越的拱让和顺服……她就哭闹着扯衣服,哥哥就看着她扯,他道:“妹妹,你得知道,如果你要立于男人之前,如果你不肯走在男人的后面,你就不能穿这美丽的女人衣饰,这不是压迫,这是选择。”于是她哭着撕下了和服,换上了武士服,从此,只潜心修为。原以为,这一辈子,再不会穿和服,然而,哥哥却偷偷地在她的行李中,始终藏起了一件和服,他大概猜到,她总有一天会穿上……
……
田中之雪忽然道:“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向往着天津卫,你知道,日本人都爱吃天津板栗儿、天津鸭梨儿。来了,就满大街寻找栗树儿,梨树儿,可我犯呆了,天津一棵栗树儿都没有,名扬世界的一级板栗儿出产于河北遵化、北京良乡,就是盘山板栗儿的出产地也距离天津远达一百公里。终于来了,可我却找不着栗树儿,天津鸭梨儿是河北泊镇的,我原来的认知,只是一个笑话儿……当我终于被内田良平先生选中,在组织面前宣誓的时候,我感觉到多么的神圣和骄傲!可来到这里,我面对死亡时,令我感到神圣和骄傲的,却是第一个被我以神圣的理念杀死的人!……我以毁掉黄家龙女为目标,却是输得彻底,整个儿输掉了自己——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信心和决心,就已经毁了,再没有了!
“于是,我又寄情于哥哥,我千里迢迢地来追随我的哥哥,可我的哥哥要的只是一个助手,一个工具般的下属,一个不带感**彩永不犯错儿犯错儿时随时可以牺牲的妹妹……于是,我只剩下一个高贵的同道可以依托,这个同道,他不但武功过人,而且人品高贵,虽处逆境,但永不言退,他虽沦落在一个小混混儿手下,可我清晰地记得他要跟他拼命时的眼神,完全的憎恨、纯粹的愤怒、同归于尽的坚决,而不是现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畏缩和迷惘。听命于他,依赖他。他竟真的变成了他手下的一个混混儿。”田中之雪静静地流泪,她道:“柳生君,忍要的是一种理想的主仆关系:一种由深切的个人情感和相互间对于责任的担当建立起来的关系,通俗点讲,就是爱与责任。……显然,你选择了他。”
田中之雪的衣带在风中翻飞远去,柳生落寞地站在那里目送背影。转身时,在某一方向飞快地瞥一下,那里,有人看着田中之雪远去的方向在发呆,他的脚下,散落着无数的板栗儿鸭梨儿。那个人,比他愧疚更甚。
晚饭后,戴门子嘀嘀咕咕找兆学疚传话儿,兆学疚料到戴门子跟他们有旧,却也免不了吃惊,但也忍不住替曹叔哥起了些儿希望。时下又分不清时辰,于是兆学疚自躲过了小榕树,包了新画好的仿龙尊,取道码头。
风雪实在扰人,兆学疚行近码头时,看见一条船刚刚离岸,他心里大急,赶上去乱叫,冷不丁柳生面色怪异,往回走道:“不用这样儿,我不走。”
兆学疚急喘未停,也无暇反驳,柳生便悻悻的,又是凄凉又是愤怒,加了一句,“人家也不要我一起走了。”
兆学疚诧异,却被喘息填了口开口不得,柳生等不到回应,就发泄地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也不怕!我讨厌自己,我恨他!”
柳生喊出来后竟倒在了沙滩上,兆学疚推他一把,他怔怔地、喃喃地道:“可是她说她对我很失望,所以她自己走了……”兆学疚喘息平定,也渐听明白了柳生的意思,他干咳一声,装傻道:“那个……田中之雪真走了?走了也好,不然跟着她哥哥,净干坏事儿。”
柳生一怔,回过神,随即后悔自己的失态。兆学疚忙主动道:“我不是叫你,是在叫船。唔,段……某人今晚的船,据说要到北京,要分冯将军的羹儿,我……送他一程儿。”
柳生看着他,忽然道:“你不跟他走?”
兆学疚道:“他倒是有邀请,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