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盗中道
1、酒壮英雄胆
戏台上的灯就像黄昏的太阳,放射着橘色的微光,时而又以那方寸之地为苍穹,爆开漫天的云彩似万花筒;锣、鼓、胡琴、丝竹、打斗声、叱咤念唱也混同在耳膜里炸开了万花筒——好一场声色的盛宴!反倒是这声色的过度奢侈,等闲看不清、也听不懂这台戏了,不过门外汉大多只图个热闹——戏台外倒是灯火通明,照见了好一个太平盛世,高朋满座。
堂会的地点搭在纳兰王府后花园一个独立的小阁楼里,无边无际的月华又把这华灯溢彩围剿得如同一楼鬼魅的盘丝妖洞,果然是斯景斯人斯戏,无计可回避。
这里出入有人跟随伺候,左右自有丫鬟婆子打点酒水蔬果,来回穿梭引路的家丁仆人全都作前清打扮。兆学疚无心看戏,一看到那整整落后了十几年的王府风貌,不由得就觉得压抑屈辱。心里就愤愤地想:幸而你们不依旧按你清朝时的一路走到黑,索性连照明都只管用烛火灯笼,何必又用电呢!想到这里,他又不难愤愤地想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开展的洋务运动,其中最让人发笑的是,1881年修建的一条从唐山煤矿到胥各庄,长11公里的铁路,此即中国早期自己人设计修建的、最长的铁路,轨距也精准——这也成为我国后来铁路轨宽的标准。只可惜,这铁路建成后,昏庸的统治者觉得机车震动了皇陵,会令龙脉不稳,(本来就不稳)遂不准使用蒸汽机车,只准用骡马拖带,结果成了“马车铁路”,贻笑大方。
——如此荒谬可笑的封建统治,居然还一直阴魂不散!兆学疚不能不感到十分窝火,对中国人恋旧和守旧的思想也连带着恼火起来。他心里愤愤然地下了决心:回头非把三不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统统整顿一遍不可,首先就是那小辫子,老的、小的,从小榕树到老西贝,一个也不可放过!……但那毕竟是以后的宏愿,眼下他得先回到这一关,好好表现,才能立稳脚跟。他知道,三不管中,除了伏翼是自己人,其他大都不大卖他的账,尤其是乌鸦和乌嫂这一对文武之道的灵魂人物,始终不曾与他照面……而他取而代之的时机,仍是可遇而不可求,任重而道远。
台上“咦咦呀呀”的,热闹中又捎带上了些宛转风流的味道,大概是到了三藏和女儿国女王真情假意游园送别的那一节,兆学疚一颗多情慕色的心,不由得被这眷眷风情带得暂离了愤怒,渐渐有点适应了这浮艳迷离的节奏……只见那女王不知三藏的意图,只一味深情款款,娇声漫语道:“御弟哥哥,你看这早熟桃子红得好生可爱,你摘与我……”
兆学疚虽然听不懂戏文,但对这《西游记》极熟,特别是“唐三藏西来逢女儿国”这一节,幼时读得就分外上心些,他也一直有些怀疑,此时此景,那心诚志坚的唐三藏是否也曾对这一段孽缘真假难辨地动过些许凡心俗念?他拱手骗行时,心里是否也会有些许留恋和不舍呢?
——只见他低眉敛目,不敢直视那女王,只心慌慌、意绵绵,小心微词地请辞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
女王大惊失色,一把扯住道:“御弟哥哥,如何变卦?”
女王心神俱伤,又惊又怕,爱恨难舍,这御弟哥哥却无论如何不肯回答,八戒倒上前来撒泼弄丑,沙僧又来抢人,此时,冷不丁又有一女妖精闪出,猛地喝道:“唐御弟,哪里走?我与你耍风月去来!”
不提女王固然迷碎心伤,也尽化作了一腔子绵绵的担心愤恨,倒是那孙猴子就冒出一声节奏外的叱咤,一个虎跳,敲下了极厉害的一棍,引得四下里顿时翻起了一**声的鼓噪喝彩,倒把兆学疚吓了老大一跳,直从那自个儿的小算盘、小情绪中打个滚儿跌了出来,不觉又惊又怒,又嫌恶又好奇,当下也不看戏了,反而情不自禁地放开视线去寻找那戏疯子:纳兰小王爷——他一身清制贵公子衣饰打扮,天青色夹袍套玫瑰紫的马甲背心,长辫直垂到中腰,油光可鉴,头上的瓜皮帽檐前嵌一红宝石,暗合着眉目间的风采,不及端详细貌,就觉十分宛转**。这花团锦簇的装扮,旁人上身只怕就成了小丑,而在他身上却显出了一种近乎邪佞的俊美,让人不好多看,却又移不开目光。他又低调得近乎颓废,疏离得近乎高傲,只端坐在那里,怕看不清楚,手里还备了一个时髦的瞭望筒,他不应酬、不招呼,只当是个摆设的纸人儿,虽然不上台,可只除了身子还留在那席上,整个魂儿早飞到台上的戏曲中去了!只苦了那太监跑前跑后,拖着阴阳怪气的嗓门,招呼客人——此情此景,在兆学疚看来,倒更似这妖气十足的戏园子了。
都说人生如戏,不管荒年乱世,国难家仇,许多人就永远在这热闹的人生舞台上,打扮得整整齐齐,饰演这类闹剧和喜剧中的角色。在形势长期恶化的情况下,总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为了躲避令人窒息的现实,人们在戏台上寻求解脱。这也算是江湖吧,文人士大夫的江湖,是隐士豪客的出处。鼎革以后,一般遗老遗少,明知大势已去,不能再替主子尽力,于是附庸风雅,相率做起隐士来,今天写几首诗,明天填一阙词,养笼鸟,种盘花,这个是烟霞旧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