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知从何处跑过来几条狗，狗跑到崇祯皇帝身边，不挑地方，纷纷在崇祯皇帝站着的两只脚四周落座。读零零小说
又有一条狗跑过来了，这条晚来的狗在嘴里叼着一条布条，那条布条被弄得很肮脏，狗不时要用前面两只脚去踩踏布条。
崇祯皇帝突然对我说，潘先生，你把布条从狗嘴里拿出来，看看在布条上写着什么字。
我从狗嘴里拿出布条，看布条上的字迹，是“宫禁”两字。我把那两字念出来给崇祯皇帝听。
崇祯皇帝笑笑，说，再看布条反面。
反面还有字？我说，正面的字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搞懂，反面还有字？我肯定又是不能懂。我照办了，一看，嘿，这次懂了，这次不光懂了，而且还有点吃惊，在布条反面竟然写着“狗生活”三字。
崇祯皇帝笑得更厉害了，这次懂了吧？这三个字，你们几个在厨房里干活的人都懂，都懂呵。
我跑到那只把布条叼来的狗旁边，想把它抱起来，但不行，我还没伸手抱，已经听见狗在肚子里发出极其低沉恐怖的吼声，我知道，狗不要我碰。
崇祯皇帝说，布条正面的字表示什么意思？你不懂，我告诉你……
我没等崇祯皇帝说完，就打断他，说，你帮我解释，为什么在布条反面要写那三个字？
这还用解释？崇祯皇帝对我说，狗生活是什么意思？是说狗有狗的生活。
没啦？
没了。
我不信，我说，狗自然有它们自己的生活，但作为狗，它们没必要把这事写在布条上。
崇祯皇帝说（一边说，一边抖动长长的白发），这三个字是谁写的？潘先生，你不要搞错，字是人写的，狗哪会写字呢？真是胡扯。
我说，我们几个人在干校厨房里也写了这么三个字，我们几个人就是一心想过上狗的生活。我又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宫禁，宫禁。
崇祯皇帝说，宫禁不宫禁的，你就别管了，我告诉你，这几条狗在阳间那会儿，可都是在皇宫里被养着的，品种名贵着呢。
我说，它们都是名种犬？它们又不是狼狗，它们又不是牧羊犬，它们又不是爱斯基摩犬，它们连京巴都不是。
京巴？
我一想，对了，在崇祯皇帝执政那会儿，还没有“京巴”这一说，我说，你不知道这事，老鬼曹知道。
我知道。崇祯皇帝说。
得了吧，我说，这几条狗身上的毛全是白的，体形又大，跟京巴没一点关系。又说，真正的京巴只有猫那样大小，这事老鬼曹知道，因为京巴是清代满族人从关外带入关内来，在这之前没有这种叫法的。
崇祯皇帝连忙摇头，说，不要跟我说满族人的事……不是就不是，反正这几条狗都是我们那时候在皇宫里养着的。
这时，我听见从不知哪儿传来了“厕所”、“厕所”的叫喊声。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有人在石湖底叫喊“厕所”的？
崇祯皇帝不让我细听叫喊声的来源在哪儿，对我又是推，又是抱，潘先生，你也是汉族人，你要跟我走，帮汉族人把满族人打败。
我推开崇祯皇帝，笑着说，清人跟你明人一样，早已经被打败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大梦呢？不对，我说，你知道外面“文革”的事，却不知道清人被打败的事？你这是有意的。
崇祯皇帝苦笑，说，清人被打败，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我明白了，说，你只对你的王朝感兴趣。
崇祯皇帝被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又来了，又有人在喊，厕所，厕所……
我问崇祯皇帝，在石湖底也有厕所吗？
崇祯皇帝原不想跟我说这事，但挡不住我盯着问，便慢慢说，那是一间过去的老厕所了。
是明代的厕所？
是明代的狗厕所。
狗厕所？
也不是，是人用的厕所。
你们明代人与狗合用一间厕所？
不是的，我们被打败了，我们被打败了，我们被清人打败了。
都是因为你把袁崇焕杀了。
都是因为清人太强大了。
都是因为你太无能了。
都是因为我手下的大臣无能。
都是因为你们明人无能。
你怎么可以帮着清人说话？
我对崇祯皇帝看着，是侧眼看，说，人的厕所就是人的厕所，狗的厕所就是狗的厕所，两者怎么可以混合在一起呢？再说了，狗也无需什么厕所的，你那会儿养的狗要是也有一间厕所的话，想想，你的王朝有多腐败？你被清人打败，嘿，应该。
崇祯皇帝有点吃不消我了，挤挤眼睛，说，人怎么会跟狗合用一间厕所呢？我只是从心里悲伤的情绪上去说这事的，清人把我打败，我就死了，留下来不少旧臣子、旧太监，他们那些人仍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