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供奉落寞地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弹不得丝毫,先前潮红一片的脸颊早已变得无比苍白,眼眸里写满了羞恼与惊惧,
他是备受尊崇的老祖,修行入高级境界后,更是骄傲自信到了极点,即便是对清梦斋这等传说中的世外之地,也沒有太多敬意,
在这个风雪夜里,他终于遇到了一位來自世外之地的道士,他才终于明白,传说便是传说,在对方面前,哪怕是高级境界的大修行者也沒有丝毫骄傲的本钱,
三供奉想到先前在于雅雯那里,自己还曾大言不惭,要在清梦斋和道门之间弄些纷争是非,此时被那道士一个手印便束死在寒雪地里,他不由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羞愧,恨不得就此死去,
……
高高的城墙上,李然挥手驱散身前五丈范围内的雪片,看着雁鸣湖畔那片漆黑的林子,神情冷漠说道:“那个蠢物,愚痴到了极点,小小螟虫竟然也妄想涉身洪流,真是令人厌憎,”
大师兄笑了笑,沒有说什么,
“我本想杀了那蠢物,但既然哑巴出手,便罢了,”
大师兄摇头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违背天道盟的规矩,”
李然微嘲一笑,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畔,想着正在穿过冬林向湖岸走去的那位道士,说道:“小师弟与杨昊宇堂主这一战,在世间很多人眼中大概都是一场盛事,所以你们才会來沈州市,而我只是希望小师弟不要出事,”
“你知道我來沈州市不是因为这场战斗,而是因为秦杰这个人,那哑巴自然也是为秦杰來的,”
大师兄很清楚李然想点明的是什么,但他保持着沉默,沒有接话,
李然望着雁鸣湖,忽然感慨说道:“十五前,出现在黑线周边的那些人……除了周雄以外,我们大家都到了,”
“其实周雄也來了,杨昊宇堂主身上的伤都是他留下的,所以说他的人虽然沒有來,但他的拳头來了,”
“有道理,但即便杨昊宇身上残留着周雄的无数个拳头,在我看來,这场越境之战,秦杰依然沒有任何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尊重小师弟,所以我不会出手,”大师兄感慨笑道:“当然我更清楚,如果小师弟他知道清梦斋的想法,一定会哭着喊着求我不要尊重他,”
“三先生在雪桥上拦着许世,这是何意,”
“公平之意,”
“杨昊宇实力远在秦杰之上,难道清梦斋认为这也是公平,”
“师父曾经教过我们,公平是心意,与实力无关,只要双方都愿意这样去做,并且接受规则,那么便是公平,”
想着这段是斋主的话,李然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雁鸣湖畔的夜林,微微蹙眉说道:“那哑巴如果要开口说话,这个世界上,沒有几个人能拦得住,冯思秋在拦许世,你在看我,那谁能拦他,我不会拦他,而且在他开口那瞬间,便是我也拦不住他,难道需要惊动斋主,”
大师兄望着凛冬寒夜里的那片湖,蹙眉不语,
雪在飘舞,道士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在那道黑线前,他微微一笑,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沒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
今夜他再次踏足红尘,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说话,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人们只知道闭言十五年,一朝启唇,道音必然清亮如雷,
即便是强大的董事会传人李然,都不想面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谁來与道士对话,
真的需要斋主下山,
……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极薄的雪从夜林上空飘落下來,
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道是一片蝉翼,
夜林里风骤雪密,然而那片看似轻飘飘的薄雪,却沒有被呼啸的夜风吹走,也沒有混入密雪里消失无踪,而是孤独冷傲地自天而降,无视周遭的恶风与同伴,缓缓地飘落下來,落在了三供奉的肩上,
三供奉被那道士手印所缚,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看着那片薄雪落在自己肩上,不禁有些困惑,
当薄雪飘落下來时,道士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
蝉是属于夏天的生物,遇着秋风便沉默,
在语境中,寒蝉便是沉默,
然而今夜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道出现了无数只蝉,
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道士,放肆地鸣叫声,
蝉声阵阵,
满林寒蝉,
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