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上海租界“开埠”已逾半个世纪。十六铺的小东门,是法租界与中国地界的交接区,从外洋与内地运来的洋货、海货、山货多在这儿集散,洋行、商行、货栈、大小店铺鳞次栉比,这是当时上海最繁荣的地方陆交会,格外繁盛:沿江有太占、怡和、招商、宁绍等中外轮船公司的码头,货物上下,客旅往还,店铺鳞次栉比,摊贩满地叫卖。土行、赌台、花烟间、燕子窝所在都有;官洋商贩、劳工苦力、妓女骗子、鱼龙混杂。整个十六铺一带,麇集派生着各种各样的地痞、无赖,是罪恶的渊薮。每天在这儿出入过往的有官,有商,有工人苦力,有成批的白相人。
于是,另有一些行业也就应运而生。只要你拐进一条弄堂,便可以看到小赌场、大烟馆、公开的或半开门的妓院,也有抽大烟与嫖妓女结合起来的“烟花院”。像老鼠、苍蝇、蚊子、蟑螂出没于垃圾堆一样,这儿成了官、商、流氓地痞以及一群社会渣滓麇集的地方。
这一年,杜月笙14岁,身上穿着粗布裤褂,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和极少的钱,他准备闯荡上海滩,去做一番事业。到上海之后,他只在水果店里做学徒,先稳定自己。
学徒没有薪水,只供吃住,一个月发一两块剃头洗澡的钱。店里自老板以下,有店员,兜生意的跑街,以及其他比杜月笙资深的“师兄”。
杜月笙初来乍到,又是乡下人,年纪小,识字不多,一切外行,百事不懂,难免要吃苦受气。他到宝大水果行的头三个月,生意上的事情,连一点边都沾不着。
他的主要工作,是服侍师兄、店员、跑街,被他们支来支去,做这做那。慢慢的,他才巴结上老板、老板娘,成了老板的小厮,老板娘做家务的得力帮手。倒夜壶,涮马桶,什么苦差使都落在他身上。
开始那段时期,为了求生存,图发展,他倒也真正尽心尽任,终于派他上街跑腿。跑腿之初,做的全是粗活,譬如背扛肩挑,送货提货,工作毫无意义。不过,这总比倒夜壶强,所以,他心里还是高兴。
但是,来到大街和马路上不久,他便发觉这十里洋场、花花世界,真可谓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
当时的上海,五方杂处,各路英雄好汉云集,来此的中外人士,都认为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赌徒、骗子、盗贼、扒手、都把大上海当作他们大显身手、一展鸿图的理想之地。他们软骗硬抢,揩油调包,巧取豪夺,令人防不胜防。
这期间,杜月笙也上过几次当,吃过几次亏,回到店里,被师兄斥骂,老板责打。如此几次这般过后,杜月笙开始醒悟,要想在上海滩上混,处在牛鬼蛇神、三山五岳的人物之中,结交朋友,应该是当务之急。
然而,要想在那种光怪陆离、诡谲欺诈的复杂环境中交朋友,凭杜月笙一个十四五岁的乡下小伙什,既没有请客置酒的本钱,又缺乏实力派人物做靠山,谈何容易?
因此,杜月笙在学做生意时,开始四处留心起来,遇到成群结伙的人,他总是喜欢凑上去。但是,别人看不上他这个新来乍到的浦东乡下人。
杜月笙从浦东过来,就在这十六铺落脚。他先在“宝大”水果行学生意,因为爱赌博的老毛病不改,半年后,被“停”了生意。他倒也不在意。
宝大水果行的账房黄文祥看他可怜,就背着老板把较次的水果批给他,杜月笙脑子很灵,他知道单是这样的水果不会卖出好价钱,他又和协兴街钱庄会馆一带的流氓白相人杭州阿发等结伙,时常在十六铺一带徘徊,看一有水果船开来,就潜登上去,半偷半抢拿了一些水果,一起在大街和茶楼、烟馆、赌场叫卖。
三年的卖水果生涯,杜月笙得到了两个外号,一个是“水果月笙”,一个是“莱阳梨”。
“水果月笙”是因为他有一桩独特的本领——削水果。他往往站在别人背后,看人家搓麻将或推牌九,嘴里和别人谈笑的时候,飞快地动着手指,一眨眼功夫,均匀地削下一圈圈果皮,粗细深浅如一,一刀到尾不断不折。
“莱阳梨”是因为他卖水果也很特别,一只烂梨子,经他巧手一削,烂疤一剜,用雪亮的小刀在梨屁股下一戳,直送到对方的鼻子底下,喊:“哎,甜脆喷香的莱阳梨,价钱便宜,尝一个!”不管对方要不要,他是把梨子硬塞到你的嘴里去,叫人不得不买。
杜月笙虽然为自己有这两手绝活而自豪,可是并不打算靠这种小玩艺儿过日子。在五光十色的上海滩,靠做水果生意赚几个小钱度日,多寒酸!他深信“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句俗语。他当时认为,要发横财,唯有赌博。所以,他常常扔下水果刀,跑到江边的赌摊上掷骰子、押宝,后来又进赌棚推牌九,上江边小船上搓麻将。赢了钱,就请那帮瘪三朋友大喝一顿;输了钱,再去偷,去抢,去卖水果。
后来,杜月笙干脆扔掉水果篓水果刀,领着一帮小瘪三做起“抛顶宫”的勾当来。
“顶宫”是流氓称帽子的黑话;“抛顶宫”就是趁行人不备,抢走他头上的帽子。
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