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麻子喝了不少酒,听肖国庆讲了一阵后,醉意蒙胧地说:“国庆,你变得咱们都不认识了,以前的肖国庆好关心七里坡的人和事,好在乎七里坡的田间地头,可你今天回来都没问一句。只谈你的政治,咱们山里的人不会管那么多政治上的事,种地收粮吃饭才是我们的根本。其实七里坡的人们好在乎你为他们做的事。从沙子坡种桐子树到试验田生产小组的组织,点点滴滴都在大伙心里,那时的你多实在呀,可你现在那么在乎向文华、杜国海对你的表扬,其实啊,政治那玩意儿就犹如一团泥巴……”蒋麻子喝了一口酒,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王永洁怔怔地望着肖国庆,他的神情显得有点不安,她好想打断蒋队长的话,可没她有开口的力量。
肖国庆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不停地咽着口水,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蒋麻子挥手阻止了。
蒋麻子打了一个酒嗝,突然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十分沉重,“小肖啊,你现在做的事让七里坡的人担忧呀,你看,王永洁被你整得忧心忡忡啊,她为你,心都快操碎了。”冉广兴紧抿着嘴唇,待蒋麻子说完之后,才轻声说道:“小肖,努力争取进步是没有错的,你要求自己向前发展本是件好事,但千万不能当成赌博了,若是那样就很危险了。蒋麻子的话虽难听,但话丑理端。”冉广兴看见肖国庆眉头已皱到一块了,没有往下说了,他感到肖国庆已身不由己了。知青屋里一阵沉默,王永洁低着头始终没说话,秀芝连忙坐到了她身边:“国庆哥,你一定要常回七里坡看一看,七里坡的人真的很念着你,尤其是永洁姐那真诚盼望的心情,不知你心里感受到了没有?永洁姐能留在七里坡,是孩子们上学的需要,但还有更重要的因素,那是因为你在这里,知道吗?”秀芝的语气很委婉,也很真诚。
肖国庆扭头看了看秀芝和王永洁,浅浅地笑了笑,这是他今天走进知青屋露出的第一个笑脸。李勇直愣愣地望着肖国庆,脸红红的一直都没有讲话,当肖国庆露出了笑容后,他才放下了什么似的说:“国庆啊,蒋队长讲得有道理的,你争取工作和上大学都可以的,大伙也很支持你,千万别让自己那么累了,尤其是心里别太累了,其实……”李勇欲言又止。
肖国庆点了点头:“李勇说吧,没关系的,我在听着。”
李勇咬了一下嘴唇,鼓了很大的勇气,“其实,我好怀念去公社当官前的国庆,还有,我也想你能像肖伯伯那样,一生不为名利所诱,坚守着自己的良心底线。”李勇说着,眼里已充满了泪光。
王永洁依旧没有说话,眼泪汪汪地望着肖国庆,她好想肖国庆能与大伙聊一聊七里坡的事,好想他能关心或问候一下七里坡的人。可她失望了,肖国庆一直谈论的是县委、公社如何搞政治的事。他回来之前,她满腹的话想了又想,好想能将心里最感人、最动听的话讲给他听,可肖国庆那神情让她产生了重重的失落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李勇讲到肖伯伯时,才看见肖国庆垂下了头,紧紧地咬着腮帮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了。
秀芝看了看肖国庆,又望了望王永洁,连忙大声地说:“今晚国庆哥就不回公社了,明天早上看一看肖伯伯。你好久都没回来了,他老人家也许好担心你的。也去沙子坡走走吧,那桐子树又高了一截,今年结的果子更多了。”
肖国庆抬起头来低声说:“好吧,听秀芝的。”他给自己倒了半碗酒,举在冉广兴和蒋麻子面前,低沉地说道:“冉书记、蒋队长,国庆真诚地感谢您们的关心,敬您们一杯。”说罢,将酒全倒进了嘴里,脖子一扬,将半碗酒一口吞了下去。
冉广兴和蒋麻子愣了一下,但立即点了点头,也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
在场的人心里明白,是秀芝让他明天去看看肖伯伯再回公社的话,给他心里重重的一击,让他回眸那往日的瞬间,骤然发现自己与珍贵的东西在渐行渐远。
接着,肖国庆与李勇、秀芝、王永洁都各自干了半碗酒。当他与王永洁碰碗时,他发现王永洁那闪烁着晶莹泪光的双眼里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牵挂,更像是写满了无声的呼唤。
猛然间,他的心被那无声的呼唤震颤了,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只感到两行热乎乎的泪水淌出了眼角。
突然,只听见“啪”的一声,肖国庆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他往前跨了一步,一下将王永洁拥进怀里,他感到王永洁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抖,紧接着无声地抽泣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许久,当王永洁仰起脸望着他正欲说什么时,只见他抿着嘴在她前额上亲了一下,微笑着没吭声,屋里安静极了。
此时,王永洁才发现屋里只有他俩人了,只听见秀芝和冉广兴他们在教室旁的小操场上大声地说话。
王永洁浅浅地一笑,脸红彤彤的,羞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悄悄地问:“今晚不回辽叶河了?”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请他们进屋吧。”
“嗯。”她不好意思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