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迹见楼至不再排斥自己,心下一宽,又见族人皆黯然神伤,咎殃更是形容憔悴,只因刚才对他颇为严厉,如今心下不忍,正欲上前安慰,却见那少年笑道:“盘桓已久,还未请教道下大号?”王迹等人听闻,方知自己一方沉溺于至亲之痛,亏了礼数,连忙逐一厮见,那少年自称剑布衣,众人见他身负宝剑,头戴君子冠,便知暗含志向高远,书剑飘零之意。楼至因方才王迹已经将自己称为“内子”,如今厮见之际,倒不好反驳,只得点点头算是半礼,谁知那少年眼神颇为放肆,知道他是人家内眷,还是深看了几眼,王迹面露不悦之色,正欲发作,却听得贪秽冷笑道:“你这念书人端的好没道理,怎的这般打量别人内眷。”谁知那少年倒也不恼,歪头一笑道:“我见这位夫人生得好生眼熟,心内便当做是旧相识了,端的亲切,不想倒越了礼,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说来奇怪,楼至见到这个少年,心下也有一种莫名亲近之感,又见他虽然对自己亲近,却无轻浮之处,喜爱他这般人品,便展颜道:“无妨,他才多大,不必讲究这个。”王迹正寻思楼至平日性子最为端庄,见了此人轻浮行径必然厌恶,谁知楼至却对那少年和颜悦色,厮见已毕还主动攀谈起来,心下老大不自在,只是众人忙着劫尘身后事,倒也不好理会这等风月故事,只得隐忍心头。
剑布衣俯身检视了劫尘的尸身道:“这冰晶含混了精纯元功,不知何人所为?”咎殃上前答道:“是我。”剑布衣抬头别具深意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半晌方说道:“说起来,这少女虽然不是被我伤了性命,到底因我香消,我所知经卷颇多,此番还请尊驾允准,让我为她超渡则个。”王迹看了咎殃一眼,见他亦点头,方颔首道:“如此多谢先生美意。”一时间众人着手安顿劫尘尸身,楼至见荒村野店并无棺木,却见剡冥与贪秽两人搭着劫尘的尸身放在一处干净所在,咎殃复又运气元功,将劫尘的尸身与周遭冰雪融为一体,远远望去,就像一座水晶棺一般,劫尘面目依稀,恍若仙子。王迹见楼至目光迷惑,上前缓缓解释道:“厉族风俗却不与中原一般,元种八厉各持五行,若一人身死,最为亲密之人便以其五行所属元功归葬之,并不一定要入土为安。”楼至觉得厉族此番风俗与中原大为迥异,便忍不住问道:“那你当日……”话到此处,知是自己犯了忌讳,连忙掩口不语。
王迹朗声笑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忌讳,只是我的归处,却不在元种八厉之中……”说罢低头深深看着楼至,楼至不解其意,正欲抬头询问,却见王迹也正俯首看着自己,满眼爱意,楼至意欲低头回避,只是他此番神采,却似在何处见过一般,仔细一想,原是当日梦境之中,天之厉自裁之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楼至还未参透全部来龙去脉,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王迹见他珠玑满面,也顾不得众人还在眼前,伸手意欲为他逝去泪痕,楼至见到底不像话,连忙回避了道:“我没什么,先安顿了你家小妹再说。”说着转向一旁帮着贪秽他们准备祭坛,王迹见状也只得作罢,一心想要找个机会与楼至独处,一诉衷肠。
一时间祭坛准备已毕,剑布衣闭目合掌默念经卷,他虽然尚在弱冠之年,登上法台之际却显宝相庄严,讲唱往生咒之时妙语连珠,真如天女散花一般,竟连楼至也听住了。王迹见楼至在台下与那剑布衣目光交汇之处,心下贪嗔之意忽生,暗暗拉了楼至的手拢在自己袖内。楼至正在和着剑布衣默念往生咒,见王迹如此轻浮行径,含嗔看了他一眼,却见王迹面有愠色,方才理会他因自己亲近剑布衣而生了贪嗔之意,不由暗自感叹此人心性,平日虽然老到,怎知关心则乱,竟嫉妒起一个小孩子来,又见众人皆因劫尘身故而悲伤,可怜他痛失亲人,便把那嗔意隐忍了,回握了他的手一把,以示安抚。
王迹见楼至如此温柔,心下一暖,贪嗔之意顿减,心下复又柔情蜜意起来,楼至见他神色露骨,方后悔自己对此人每每心软,只是如此庄严礼祭,不得喧哗,少不得低了头回避他的焯燃目光,心下盘算如何摆脱他此番纠缠,忽又想起方才王迹的目光与当日天之厉自裁之时极为相似,楼至原本已有猜测,只是不欲深究,如今却难以为情,忍不住想要探究个中缘由,只是顾虑此事后果,复又辗转思虑起来。
一时间劫尘葬礼已毕,王迹上前对剑布衣深施一礼,道声“辛苦”,剑布衣一面还了全礼一面笑道:“使不得,我前身虽然身属佛门,然则今世已经托生厉族,论起来也是你的子民,王上如此大礼,小可却当不得。”王迹谦逊道:“咱们厉族民风原本豪放,却最是不拘礼教的,你既然自称厉族之人,便受得起这一礼,也算我代小妹写过先生超渡之恩。”剑布衣听见如此说,方半推半就受了。一时到了掌灯十分,剑布衣家中不过内外两间草屋,安顿数人已显局促,幸喜他古道侠肠,并不在意,反而拿出家中菜蔬素酒款待众人。楼至与王迹倒没什么,只是小兄弟们见总无可吃之物,剡冥便上山打了几只野味回来佐酒,王迹素知楼至长斋,又见剑布衣家中也无荤腥,知他亦是素食,便吩咐剡冥他们去外面吃了再来,不要冲撞了此地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