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山涧铺底的石,都呈露了不可解说的妩媚,不可钩索的奥义;霎时的你发现你的灵感力增加了敏锐,你的同情心,无限的扩大,你的好奇心又回复了童年时的桀傲与无厌;霎时的你燎解了你友人的沉默,他眉目间的皱纹,你愿意参与他的隐秘,体贴他的烦闷;霎时的你在壁上挂着的画片中,会悟了不曾领略过的妙趣,也许是临风的柳丝,也许是圣母怀抱着圣婴的微,也许是牧羊人弄笛时的姿态,也许是稻田中颤动着的阳光;霎时的你也参透了文字的征象,一简短的字句,一单独的状词,也许显示出真与美神奇的彩泽……这是觉悟,艺术的,也是生命的。我初读丹农雪乌的时候,正当我生平最重大的一个关节,也是我在机械教育的桎梏下自求解脱的时期,所以我那时的日记上只是泛滥着洪水,狂窜着烈焰,苦痛的呼声参和着狂欢的叫响,幻想的希望蜃楼似的隐现着,自艾的烦懑连锁着自傲的猖狂;现在我翻阅我自己的记载,回想当时的变幻,仿佛是安坐在园池里,静看着舞台上一幕幕的转换,幻象中的幻象,傀儡场上的傀儡,我心头火热的一方不辨是悲楚的烙痕,还是嘲讽的冰激的反感,此外的一切,正如哈姆雷德在瞑目时说的,只是沉默了。
丹农雪乌著作的英译本,多半已经绝版;辛孟士是他在英国的一个知己,他的三篇最有名的剧本都是辛孟士亲自翻译的(1)The Dead City,(2)La Gioconda,(3)Francesca Remini(1)(2)是散文,(3)是诗剧。我那时看过了,便不忍放手,但我访问了无数的书铺,在康桥与伦敦,都是一例的失望,图书馆里借来的又不便匿据,我发了一个狠,想把三部书一齐翻成中文,回国时也是一件外国带回来的礼物。我先着手《死城》;花了六个下午与黄昏的工夫,也不顾腕酸与背痛,居然完成了一部,此后我又翻阅了丹农雪乌的小说与诗文,在一月内又草成了一篇粗率的介绍,放在我的书箧内已经有三个年头,也不知是舍不得,还是难为情,这一小方的礼物始终不曾送出。这一点子的礼物,即使可算是礼物,实在是太不成体统,此次我在山里闲着掏出来看时,自己也不觉颜赧:那篇论文是像一个蒸烂的寿桃,也许多少的糯米香还在着,但体态是不堪问的了;那篇译文是像一个初次进城的村姑,脂粉太浓了不好,鞋袜太素了也不好。最简便的办法,当然是不让露面;最不简便的办法,当然是重新来过;但我既不肯牺牲,又没有勇气,结果只有修改一法,虽则明知是不能满意的。
意大利与丹农雪乌
一个民族都有他独有的天才,对于人类的全体。玛志尼说的,负有特定的天职,应尽殊特的贡献。这位热心的先觉,爱人道爱自由、爱他的种族与文化,在意大利不曾统一以前,屡次宣言他对于本国前途无限的希望。他确信这“第三的意大利”,不但能摆脱外国势力的羁绊,与消除教会的弊恶,重新规复他民族的尊荣,统一与独立,并且还能开放他创造的泉源,回应当年罗马帝国与文艺复兴的精神与文采,向西欧文化不绝的洪流,再输新鲜的贡献;施展他民族独有的天才,增益人类的光荣,调谐进化的音节。如今距意大利统一已经半世纪有余,玛志尼的预言究竟应验了不曾?他的期望实现了不曾?知道欧洲文化消长的读者,不用说,当然是同意肯定的。这第三的意大利,的确是第二度的文艺复兴,“他的天才与智力”,汉复德教授(Prof. C.H. Herford,The Higher Mind of Italy,1920)说的,“又是一度的开花与结果,最使我们惊讶的,是他的个性的卓著;新欧的文化,又发现了这样矫健,活泼的精神,真是可喜的现象。我们随便翻阅他们新近出版的著述,便可以想像这新精神贯彻他们思想的力量,新起的诗文,亦是蓬勃中有修练,回看十九世纪中期的散漫与惫懒,这差别是大极了。”
拉丁民族原来是女性的民族,意大利山水的清丽与温柔,更是天生的优美的文艺的产地。但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兴奋以后的几百年间,意大利像是烈焰遗剩下的灰烬,偶尔也许有火星跳动着,再炽的希望,却是无期的远着;同时阿尔帕斯北方刚健的民族,不绝的活动着,益发反衬出他们娇柔的静默。但如政治统一以来,意大利已经证明她自己当初只是暂时的休憩,并不是精力的消竭,现在伟大的动力又催醒了她潜伏的才能;这位妩媚的美人,又从她倦眠着的榻上站了起来,用手绢拂拭了她眉目间的倦态,对着艳丽的晨光然的微笑。她这微笑的消息是什么,我们只要看意大利最近的思想与文艺的成就。现在他们的哲学家有克洛謇(Benedetto Croce)与尚蒂尔(Gentile);克洛謇不仅是现代哲学界的一个大师,他的文艺的评衡学理与方法,也集成了十九世纪评衡学的精萃,他这几年只是踞坐在评衡的大交椅上,在他的天平上,重新评定历代与各国不朽的作品的价值。阿里乌塔(Aliotta)也是一个精辟的学者,他的书The Idealistic Reaction against Science in the Ninet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