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似乎留得略长了些,参差不齐地扫在脖子上;原本圆润的脸颊失了些血色,眼里时常闪着的精光也黯淡了。她碰见纪茗时,就连问好声也仿佛是沧桑的。现在她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了。
时间越是推移,纪茗就越是矛盾。她一方面希望赶紧知晓父母的情况,一方面又实在害怕听到坏消息。她越是心焦,却又越是逃避。直到再过了五天之后,她终于逃无可逃了。
感觉仿佛是梦境一样。纪茗拖着脚步去十方吃早饭,远远地看见敏堂的黑漆铁门开合,便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地去看一看究竟。
她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对方。依然是那一头杂乱的头发,那双狭长的眼睛;只是脸上抹着灰黑,嘴角不再含笑,眼神中也早没了稚气的影子。他身上再也没有那种带着阳光和草药味道的香甜,而只剩一股逼人的血腥气息。
江华看着纪茗,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艰难地扯出笑意:“我回来了。”
眼看着江华向前栽倒,纪茗本能的伸出双臂接住他,却被他坠地的力量拽着也跪在地上。江华无力地靠在她肩头,仿佛马上就要晕厥过去般。
在他身后不远,带了哀凄的笑容慢慢走来的还有一人。纪茗从来没见过,也想象不出他会这样狼狈。
纪满堰半蹲下身,摸摸纪茗的脑袋:“茗茗,我来了。”
纪茗搀扶着江华慢慢站起,不敢置信地感觉到纪满堰伸出一只手臂把她半搂在怀里。喜悦来得太快她竟然来不及微笑。然而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忽然收紧,刚要舒展开的表情又紧绷起来:“我妈呢?”
纪满堰跟着她慢慢站起,只是不语。
纪茗从心底泛起凉意。她忽然从纪满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抓住江华的衣领,逼视进他的眼睛:“我妈呢?”
江华抬起一只手遮住纪茗的眼睛,被纪茗狠狠打开。纪茗试图读江华的心,却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她望向纪满堰时,眼前却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那些画面都颤抖着染着鲜血和火焰的颜色,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炮轰和尖叫声。只从这零碎的画面中能依稀可辨出纪满堰一面被江华背到安全地带,一面还忍不住回头看已经被摧毁的纪公馆。宋佳瑜站在站在院子中央,在纪公馆倒塌的小楼前,面带着微笑张开双臂。日军的刺刀落下——
纪茗尖叫起来。
“我不相信——”纪茗的目光涣散地移回江华脸上,他眼底的伤痛狠狠地直撞在她心里。纪茗咬牙甩开江华的衣领,眼底泛起泪花,大声尖叫起来:“我不相信!”
纪满堰上前一步,想把纪茗拉进怀里:“茗茗——”
“不要过来!”纪茗后退一步,纪满堰的双手于是尴尬地停留在空中。
“纪茗,”江华哑声道,“你母亲为了保护你没有办法……”
“我不想听——”
“日本人已经疑心你们很久,你母亲只有牺牲自己……”
“我不要听!”
那一瞬间,纪茗的双眼变成了骇人的银色;江华无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神中的无奈和同情也渐渐转化成了惊惧。
纪茗眼中的银色渐渐消去。她抱着头蹲下身,咬牙切齿地喘着气,眼泪一滴一滴滴进脚下的土里。
江华一面从胸口的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灰扑扑还沾着血点子的手帕,一面单膝跪在纪茗面前。他迟疑一会儿,还是把手帕递给纪茗。
纪茗望着那块手帕愣了一会儿,忽然扑在江华怀里,止不住地痛哭起来。
纪满堰和江华当天被安排住进别苑,虽然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注意到,也在晚饭之前在敏堂引起了好一阵议论。尤其是江华那身虽然染了血沾了灰也能看出模样的黄绿色国民党军服,一时间成了当日所有讨论话题的焦点。
王芷在得知宋佳瑜死讯的时候,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朝纪茗摆了摆手:“你过几天再来上课吧。”
纪茗走出第一训练场的时候,却被上官知夏拦住了。纪茗眼神无波,望着面前咬紧了嘴唇开不了口的上官知夏,苦笑一声:“江华就在别苑。”
“不,我不是……”上官知夏抬起头来,直视进纪茗的双眼,“我只是想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开头的一段时间总是最难挨的,你现在可能无法想象,但是慢慢地会好的。”
纪茗无神的眼里渐渐有了焦距。
上官知夏又低下头去:“我没有见过我母亲,我最亲的亲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假如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他们重逢,哪怕只有几天时间,哪怕几天之后他们还是要丢下我,我也觉得值得。你不妨想,你已经很幸运了。你曾经和你母亲度过的时光就像是上天恩赐的礼物,现在他把这礼物收走……”上官知夏惊觉自己这话说得不是滋味了,连忙把话岔开,“与其痛惜已经失去的,不如珍惜眼前的,否则再失去眼前的东西时你还要多一份伤心,不是么?”
纪茗红了眼圈,眼里亮了一亮又黯淡下去,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