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茗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一张跟纪满堰有三分相似的脸,于是万千牵挂忧思都再次涌上心头,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哥——”
纪侯让纪茗伏在自己肩头,一面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南京兵力强,他们不会让南京沦陷的。没事啊,没事。”
纪茗反而哭得愈发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我的——我父母——”
“没事,没事——”纪侯一下一下顺着纪茗散开的长发,“等南京保住了,哥想办法把他们接来,啊。”
“嗯。”纪茗这才稍稍好些,可还是忍不住哽咽。
“纪茗,我给你带了早饭回来。”文丹青拿了一盘小笼包,一碗豆浆走进来,眼神里带着悲悯和小心,“既然起来了就吃点吧。”
“嗯。”纪茗坐直身子擦擦眼睛,“谢谢丹青姐。你见到小宁了吗?她还好么?”
文丹青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她早上也没来镜厅。”
纪茗已经有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头轻飘飘的犯晕,这时忽然来了胃口,便抓起一个小笼包,咬一口就着豆浆吃下:“吃完了我去看她。”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杳无音讯。纪茗努力如常去吃饭,上课,休息,可她忍不住神思不宁,先是接连缺漏作业,再是在课堂小测时几乎得了不及格。纪茗成绩下滑的这样厉害,王芷也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了。
“开学才两个月,你成绩就下滑成这样,是打定主意要留级了么?”王芷一边怒斥,一边也心疼纪茗,语调稍稍温柔了些,“现在南京之战谁胜谁负还没定,你就每天恍惚成这样;假如真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样?”
纪茗猛地抬起眼睛:“师父对不起,但您别这样说。”
南京要是真出了事……纪茗实在是不敢想象。她想起当时熊赛裘的父母出事时,自己也跟着伤心,当时是觉得对方正在承受自己无法想象的痛苦。可是现在她在这样想了,她觉得仅仅想象出的痛苦便更胜于自己当天所感受到的千倍万倍。
另外,江华已经二十天没有寄来只言片语了。
纪茗在担心纪府上下的同时,每天也会抽出空来想想江华,越想心里就越不安。他为什么不来信?纪茗绝不允许自己想象他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每天她仍要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他为什么不来信?
十一月份就这样黯淡的过去了,连西苑以往盛大的万圣节、感恩节等诸多活动也一并取消了。纪茗在这样消沉的气氛中胃口倒是有增无减,每天只要到了镜厅便专注于吃上,不声不响地吃很多,可是人看起来却愈发憔悴了。
纪侯近来也越来越郁郁寡欢。山东自从九月以来就在逐步沦陷,纪茗每次见到纪侯都能看出他越来越担忧,可还是尽力不让她发现。
“我们在这儿干着急有什么用?我们有亲眷可以接来岛上,可还有那么多在困境里拼死抵抗日寇的人。我们不能垮。连我们这样置身事外的人都垮了,你要在大陆的人怎么办?”
“哥,”纪茗越听他说便越心慌,“你得答应我,不能去打仗。”
纪侯沉默一会儿:“我不能答应你这个。”
十二月初传来消息,江阴防线失守。
现在在敏堂的校园里走着的无论是谁,看上去都像一缕缕幽魂,漂浮在逐渐寒冷发白的天空里,踏不到地。
纪茗这几天来夜晚心悸难眠,有时候跑到杨小宁宿舍和她同挤在一张床上睡,才能感到些微安心。
那天夜里,纪茗在浅眠中忽然听到一声炸雷,不由得惊坐起。杨小宁被惊动,也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怎么了?”
纪茗再仔细听,发现那炸雷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她双手冰凉,颤抖着去抓杨小宁的手:“南京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杨小宁大骇,赶紧反握住纪茗的手:“守得住!守得住!”
外面又是一声惊天般的震雷响,杨小宁和纪茗同时望向窗外。然而没有闪电,没有狂风,那巨响仿佛只是她二人的幻觉而已。
“南京……”杨小宁一扁嘴,同纪茗一起抱着痛哭起来,“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那是十二月十二日的凌晨。第二天大清早敏堂便得到消息,国民党军下令撤退,南京沦陷。
杨小宁家住在南京雨花台,距离南京安全区本不远,所以并不比纪茗担心家人安危。自从南京失守,纪茗成宿成宿的睡不好觉,每日又暴饮暴食,就更别提上课专心了。王芷并不肯因此对她放松,只是不能说什么重话,每天望过来的眼神中担忧更一天比一天浓。
南京失守已经大约过去了一个星期,然而与上海失守的情形不同,学校里始终没有人知道确实的消息,没有人得知南京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可这外表看上去越是平静,纪茗心里就越是骇怕。
父母的消息也断了十天了。
纪茗有时候在校园里碰见杜鹃。她的父母早已经接到了十方来住,杜鹃也不再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可是这段时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