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村三兄弟中论勇武属许大啸,论稳重属齐风,论头脑之灵活还属陈尘,不然他也不会敏感的抓住在追击倭人的路上萧辰宇那句‘两个小时’的口误,而且陈尘还有一个特点,看见新鲜奇怪的事情时,他那小眼睛上的眉毛会不自觉的向上扬起。
一直默默的跟在萧辰宇的身边,看到圆脸伙计极为精彩的表情时,他的眉毛向上扬起一下,看着萧辰宇进店之前锁着眉头,进店之后若无其事,出了店门又将眉头锁起,他的眉毛又向上扬起一下,
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个词——二皮脸。这是乡下的人常提及的一个词,用以形容本就是一个劳苦命的人偏偏露出做作的表情,简单的说,就是人的脸有两层皮。
他突然觉得这个词用在乡下并不合适,用在城里人的身上才算是恰如其分。
但他看着萧辰宇的样子也知道事情必有不寻常,一走回到大街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来这家铺子?”
萧辰宇没有回答,或者说没有心思回答。
他正在确定着余庆堂人杀人的缘由以及因缘由而延伸出去的更为恶劣的后果。
那个萧尘雨死得并不冤,酒精刺激得他在当夜忘记了一个道理;看见别人的秘密,要么烂在心里,要么有把握能将对方一击致命的时候再拿出来宣扬。
他当时看见余庆堂的人鬼鬼祟祟的做着事,并没有选择悄无声息的离开,而是非常嘴贱的说了一句,‘大半夜的不睡觉。’,这句话不仅提醒对方他看见了,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对方要为他的看见付出代价。
这是很要命的一句话,这句话真的就要了他的命。
余庆堂人不能不杀他,他们当时正做的事属实见不得光,散落在地的长长的弯弯的刀正是日本武士刀,竹扇也是倭国特产,这些东西并不是他们击杀倭人得来,只能证明他们做的事情以萧辰宇的理解叫——走私,而朝廷为这类事情定的罪名叫——通倭。
走私是千年不绝的行当,在大明朝时像倭寇一样的猖獗。
之所以如此,究其源头是因为那个总也甩脱不掉小农意识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他自认为他的王朝地大物博,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所以颁布了禁海令,禁止民间和海外各国有一切贸易上的往来。
他的子孙不敢违背他的意图,此后的一百多年间,直到萧辰宇现在所处的嘉靖时期,禁海令时松时紧,但从没有撤销过。
事实证明,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犯错误,一部律法如果彻底压榨碎了人的欲望或者彻底断绝了人所向往的更为美好生活的希望,就会被无视。
本来在海边靠着造船或与海外贸易生活得很好的人们,在禁海令的挟制下开始变得贫穷,而且可能无限期的贫穷下去,他们中的许多人便铤而走险,选择走私。
富商豪强们也看到了这个行当中利润之丰厚,便也参与其中,甚至胆大的,直接与外寇做生意。
余庆堂那晚显然就做着这样的事,而身体的原主人便因为这样的事间接的送了命。
这也是萧辰宇在说服三兄弟时最有把握认定倭人会回来,但是因为当时没有确定而选择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既然余庆堂与倭人有走私交易,倭人又怎会不回来?
而他之所以没有回答陈尘,是因为他正在沉思,如果倭人是因为走私来到了乘风县,他们便是顺路洗劫了小林村,那么余庆堂又该为小林村冤死的四十三条性命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还有一点,如果发现自己没死,他们会怎么办?
陈尘哪想到萧辰宇紧锁的眉头下藏着这么多心思,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了一种滋味——不好受。他是来帮忙的,不是像阿福那样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下人,好心的提出问题却被无视,代表着人和自尊同时也受到了无视,这让他难以忍受,不由得板着脸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操蛋的人?”
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
萧辰宇听到了,却刻意将过分的成分忽略,“操蛋?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陈尘怨气未消,“你不仅操蛋,还很败家。”
萧辰宇转瞬间就明白了他后半句话的意中所指,将手中把玩着的眼镜举起,“你指这个……”他笑笑,“这个有大用。”
陈尘一咧嘴,“屁用!”
萧辰宇再笑笑。
两次笑容就像两块海绵,让陈尘的怨气宣泄得毫无着力之处,他决定选择暂时闭嘴。
两人不过是余庆堂耽搁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太阳更毒,阳光更烈,可怕的是还没有风,一股股热浪从地面径直蒸蒸腾起,肉眼可见。
后背流着汗,萧辰宇没有歇息的意思,也不与陈尘在大用还是屁用的问题上进行争辩,或许是酷热的天气让人懒得张口,或许是等待着事实来证明,只是边走边留意着两旁的铺子。
陈尘虽然闭嘴,却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叫眼镜的东西对一个两眼无疾的人会有什么大用,心里琢磨着,如果结论是屁用,该用什么样的词组成一个刺人而又不显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