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去的,我全然无法记得。
风景、气氛和声响也记得真真切切,而地点却忘得干干净净。
连顺序也忘了。
我跨上老马,或者搭上送货的牛车,或者干脆用刀剑作手杖,徒步而行。一个城镇接一个城镇地穿行不已。
如果有桑园有草地有河流有湖岸,以及其他凡是可以睡觉的地方,我不问哪里,和衣而卧。也有时央求小吏睡在驿馆的空地里,有时是睡在墓地旁。
只要是不影响通行又可以放心熟睡的地方,我便肆无忌惮地大睡特睡。
我将风尘仆仆的身子裹紧睡袋里,咕嘟咕嘟喝几口乡间的浑酒,便马上昏睡过去。
遇到热情好客的小镇,人们便为我端来饭菜,若是人情淡薄的地方,人们便喊来差役将我逐出街衢。
对我来说,好也罢坏也罢怎么也无所谓。
我所寻求的不过是在陌生的城池睡过安稳觉而已。
手头吃紧时,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手头吃紧,我或者顺手牵羊,或者到酒馆里当伙计出出力,赚一点现钱。无论哪里总有些事情可做,我对世界关上了门,而世界却并未因此遗弃我,倒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只是在一座座城池,一座座村寨里逐一穿行。
仅此而已。
世界广阔无边,到处充满怪异的现象和奇妙的人们。我继续旅行,偶尔住进廉价客栈,洗洗澡,刮刮胡子。一次对着水井看去,发现我的嘴角甚是丑陋。
由于风吹日晒,皮肤粗糙不堪,双眼塌陷,瘦削的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污迹和伤痕。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从黑暗的洞底爬上来的人。
————节选自《太祖回忆录》
***
秋去冬来,从西伯利亚挟裹着风雪前来的朔风,给华夏大地镀上了一层银霜。
梁啸此刻正在这银霜中踽踽独行。踩着墨绿色的麦田,冬小麦在严冬时进入了休眠,而曾经对于践踏麦田甚为厌恶的梁啸,此时只是觉得脚下是条路而已。
他没有冬衣,通俗的说也就是没有棉袄,但有又能怎样,没有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层衣裳而已,梁啸如是想。
人的视、听、嗅、味、触,以及愤怒、喜悦、惊讶之类的情绪,不过是一种自我的感觉而已。就好比北风吹打下的寒冷,说白了是自觉寒冷而已,若是不觉得寒冷,又怎会寒冷?
这几个月来,梁啸也渐渐听到了外面的一些风声,过去的兴平元年乃是多事之秋,眼下即将结束的兴平二年也并非太平念头。
在入秋之后,孙策帅军大败刘繇,鲜于辅也在一个叫做鲍丘的地方攻击根基未稳的幽州刺史公孙瓒。
这些天南海北的烽烟传到中原时,人们不过是一哂而过,好像忘记了他们在一年前还深陷连绵的兵祸之中。
所谓欺软怕硬,好了伤疤忘了疼之类的举动,也算是人们的正常心理。和平了仅仅不到一年的中原大地上,又开始出现了胥吏欺压民众的行为。
梁啸抵达东武阳的时候,这座城池里人烟仍算稀少。自从夏天的时候袁绍将东武阳攻破,臧洪、陈容先后赴死,整个东武阳的民众也追随着他们所认定的主君共赴黄泉。后来袁绍虽然迁徙民众到城中,但东武阳昔日一派升平的景象却再也见不到了。
梁啸自西门入城,穿行在城中的集市。这里本该熙熙攘攘,繁华非常,眼下却行人稀少,士民寥落,前面一个小摊上正有个小吏在对着摊贩指指点点。
那小贩看起来楚楚可怜,在恶吏的身前连番求饶。恶吏却只是疾言厉色,让小贩脸色哭得比便秘更苦。
梁啸见到如此情景,本不该有什么反应,但今日却奇怪地产生了打抱不平的想法。他径直走上前去,用木片制的剑鞘往小吏的肩头上敲了敲。
“你是谁?”
恶吏立刻转过身来,看眉目还很是年轻,见梁啸满面风霜之色,却是自有一股气度,当下不敢轻易得罪,只是反问道:“不知阁下又是谁?”
“梁啸。”
“喔?”恶吏眼珠子一转,“不知梁大人与哪位大人有交情啊?”
梁啸此刻并无什么心机,脑子转也不转,直直地答道:“我跟袁绍有仇。”
恶吏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突然反手一个肘击将梁啸击倒在地,接着便发力举起小贩的摊子,朝梁啸身上砸下。
梁啸自伤愈以后,筋骨强健不复从前,说得好听些是形如常人,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一个怏怏病夫。恶吏年富力强,梁啸自然打不过,更何况还被对方占了先手。
小贩趴在恶吏的身下苦苦求饶,可梁啸却只顾躺在冰冷的地上放声大笑,那恶吏摔完了摊贩的东西,对梁啸拳打脚踢一番,满足了今日的发泄需求,这才满意地离开。
梁啸像是一个疯子,周身被拳打脚踢一番却浑然不觉,躺在地上不住地傻笑,那小摊贩见恶吏已经走开,自己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