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则一边说着话,一边去灶屋,先是往春妮的母亲怀里塞进五十块钱。两人打架一样地推搡半天,最终春妮的母亲自然是收下了。接着女人们就帮春妮的母亲架火、洗菜、切菜。男人则从荷包里掏出钱塞到春妮的父亲的手里。也是打架一样推搡半天,春妮的父亲才收下。
而送恭贺的人则还在陆陆续续地到来。
春妮一边给大家装烟、倒茶,一边回答大家的话,藏在意识深处的孤独、悲苦乖乖地呆在深井里再没有探头。倒是他们的变化拔动了春妮思维的琴弦。因为这些年过去,焦磊大爷和阿香婆似乎比过去年轻了许多。看样子,焦磊大爷的牙掉光了,但精神头却出奇地好。他坐在那里同大家说着话,只有山羊胡子抖出了清爽,完全没有了过去的神神道道。阿香婆皱纹密布的脸上似乎装上了一层薄膜,生活带给她的塌实在她的脸上放着暗光。只是董松和小香似乎完全被生活整得灰头土脸了,身上没有了青年人的朝气。小香坐在那里奶着她一岁的孩子,脸上再无羞涩,俗气挂满了周身。董松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人群中。菊英姐和大妈也显得安静,但她们的安静则是另一种类型,是塌实后的坦然。胖胖婶和丽英婶两亲家紧挨着坐在一起,看上去已被亲情久久地焊接在了一处,类似于两姐妹。春妮似乎听见了思维琴弦的低语,岁月与生活到底是怎样的两兄弟呢?
祝贺的话说完,大家接着把话题又转到了对未来的向往上,说起了即将修通的公路,同时架设的低压线,还有苞谷良种的比较,地膜覆盖的效果,新做的瓦屋等等。生活的河流又在春妮的面前没有缝隙地向前流淌。
这样,当黄昏打着赤脚,悄无声息地来到身边,全队的人几乎不掉一户全来了。
撑上灯,接着开席。贪杯的男人喝得钻了桌子底。女人的笑声也差点把屋顶掀翻。春妮的喜悦也渐渐长成某种粥状的东西,将春妮紧紧地包围着,不能自拔。这样一直闹腾到半夜,直到星星都疲惫了,大家才一一散去。
热情冷却之后,春妮的心就开始紧缩。意识的深处有一根橡胶管把心包得越来越紧。因为父母为春妮准备学费,几乎卖空了家里的一切。猪、粮食、山货如数变成钱,又找别人另借了一些,才凑足数。又买了皮箱,将新衣、鞋袜、日常用品等等一一一装进去。
看着他们一天天地忙碌,春妮心里的那根橡胶皮就越拉越紧。但父母却依旧被喜悦涂上了彩色,整天都笑呵呵的。这样准备好,父母就一起去送春妮。
春妮的父亲对春妮的母亲说:“趁妮子去读大学,你也出去看看。”
春妮的母亲说:“看什么看?又花一坨钱。”
春妮的父亲说:“钱又不是人身上的东西,用了再挣。”
这样,春妮的母亲被说动,一起去送春妮。
来到W市H师范大学,看了一眼悬在校门上的大字,内心里并没有喜悦再次翻起,倒是有某种东西正在朝平地降落,塌实下来。门卫、校舍、栏杆、草坪、绿化带、花园、广场、体育场等等一切全是陌生的,但又那样熟悉,静静地在那里等着春妮,似乎还在翻动嘴唇轻声叫着春妮的名字。报了名,将一切安顿好,又陪父母去街上逛了一天,再将父母送走,春妮就踏上时间的滑轮,很顺利地读完了四年大学。大学是个很好的庇护所,它给春妮支起遮阳棚,秘密再没有被晒到阳光之下。而且四年光阴还给春妮涂上了防晒霜,春妮的身体越来越完美。肌肤在光阴的窖洞里上了一层瓷。饱满的乳头悬起二颗成熟的红樱桃。奶子也是流线型的艺术品。尽管这个身子遭来了爱情的炮火,但在春妮的铁碉堡面前全是暗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