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岁月的瀑布并没有把他们的友情倾泻进深渊,它还完好无损地呆在他们心里的房间里。
春妮给她倒了一杯冷茶递给她:“还好唦?我去找过你几回,总是见不到你。”
野牲口照样敞放出来:“好个屁。你没有参加过队里的劳动,不晓得深浅。那真不是人搞的,人累得像狗喘,能好吗?”
春妮在小香对面坐下,意识里的某只眼睛却看见,生活的双手确实把小香捏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的那个小香丢失进时间的缝隙不见了。现在的小香则完全被粗砺的生活洗去了身上的女人味,冲成了一个野小子,说话满口喳子,无遮无拦。但她的身体却分外又是成熟的秋桃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女人。胸前的山峰峻峭得捏住了人的呼吸。在阳光下晒得更加健康的皮肤上涌出汩汩野性。
小香说:“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还是你好呀,有一个好家庭。”
“董松呢?”
“我不认识什么董松。”似乎是一瞬间,小香好看的眼里就喷出了怒火。
“他也应该放假了吧?中途就没有回来过?”
小香说:“我们不提什么董松好不好?你不晓得,看见他那个逼妈心里就作恶心。我们说点别的。唉,竹芳老师和杜骏校长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小香的嘴皮也练得比竹片更利索了,上下翻飞,野性与俗气让春妮感到十分陌生。但她最后一句话,还是劈出春妮的意外:“他们怎么啦?”
“唉,没说头,搞得没一板了。因为吉利一天天长大,越长越不像东海老师,而与杜骏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东海老师便向竹芳老师提出了离婚。竹芳老师坚决不同意,也坚决否认孩子是杜骏老师的。所以东海老师便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最后经过抽血化验,结果孩子是杜骏校长的。法院就只好判他俩离了婚。离婚后,东海一气之下就申请调回了他的城市。东海老师走后,竹芳老师就又向法院告了杜骏校长的强奸罪。法院经过取证,认定杜骏校长强奸罪成立,便判了杜骏校长六年有期徒刑。”
听小香说完,刚才劈开的缝隙合拢,意外消失不见。因为这个结果是他们经过多年的培育之后而出现的,不值得吃惊。只是合拢的旁边又开出一个缝隙,对竹芳老师的同情从那里探头出来:“竹芳老师呢?”
小香脸上的不屑便铺呈开来:“她现在就是一只丧家犬。一个民办老师又不能调到外村,只能歪在这里活受罪,遭人白眼。”
“老师都换了?”
“能不换吗?”
“什么时候我去看看竹芳老师。”
“什么看头?一开始我就讨厌她。其实她什么都搞不到板,不学无术,又自以为聪明。现在搞成这样,完全是活该!”
春妮再没有回她话了。之后,他们又说了些别的散话,小香就告辞走了。春妮便锁上门,背着背篓一边打猪草一边朝学校走去。
来到学校,学校还是过去那个样子,房屋依旧在青山的环绕之下安睡。看来,生活并没有改变青山,改变房屋,改变的只是人生。学校静悄悄的,每个大门上都上了锁,卫生室的元河医生也不在,一切都在寂静里睡着了。所以春妮只好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心里却慢慢出现了崩山,轰地一声,某处一下子就空荡了,不着一物。抬头望了一下山村,山却还是那些山,可为什么人却不再是那些人了呢?很显然,竹芳老师经历了沉重的打击之后,只能在漫漫的长夜里和漫长的岁月里修复自已的疼痛,呵护自已的伤疤了。
接着,意识的底幕上又出现了菊英姐、红霞老师,还有许多人。为什么生活不是自已给自已掘坟墓就是别人帮助掘坟墓呢?生活到底长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人生为什么是铁一样沉重?而且还锈迹斑斑?我们能找到新的世界吗?那个入口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