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下,春妮的脑子里就彻底失灵了,所有的零件不按照原来的规律运转。时间和空间也一律消失不见。阳阳确实是傻了,那笑起来的样子就是十足的傻子。嘴丫里有股蛮涎正在流下,类似于半岩里的沁水,源源不断。
就在这时,大伯和大妈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影劈开了春妮只呆着的意识,失灵的零件重新运转。但更大的惊讶却在心里重重加码,因为仅仅几个月不见,大伯大妈的外形却突然变了。原来的那个外壳似乎消失不见,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又老又丑的老人,头发白了大半。大伯已经成了一只龙虾,更加佝偻的背看上去比一口铁锅还大。那张马脸更加消瘦,眼上再也没有威严、自信等任何信息了,只有无边的漠然。大妈则更加消瘦,已经是一根木头棍了。眼里完全失去水份,只剩下枯黄的败草了。
春妮还没来得及叫他们一声,阳阳又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说:“猪。我爹是个猪。我妈是个苕。”果然同学生们传播的消息一模一样。
春妮叫了一声:“大伯。”
大伯并没理春妮,望了她一眼就又朝那边走去了。因为背上个大铁锅,大伯走路已经成了外八字。类似于螃蟹的横行。整个身子摇成风中的枯叶。
春妮又叫了一声:“大妈。”
大妈望了春妮一眼:“到屋里坐唦。”说过,也朝那边走去了。
很显然,他们是听见声音出来应酬的,但没想到会是春妮,就又忙别的事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在心的原野上奔跑,似乎是想寻找一个停靠点,而实际心的原野没有边际。又望阳阳一眼,春妮只好转身朝屋里走去。
走着走着,意识渐渐清晰,几类情绪被意识捉住,渐渐看清,里面除了悲伤之外,还有深深的抱怨。如果当初大伯选择做一棵树,牢牢地扎稳自已的深根,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而他却选择了做一匹野狼。嗜血成性之物,从来都不得好死吧。
这样走着走着,刚一转过那个山包,一阵清晰的鼓声就从那边漫了过来。接着是苍老的声音响起:
人是地上的铁,
……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突然发现焦磊大伯并不是在自家里唱的,而是在上面的山包上站成了一棵松树。大半个身子隐没在草丛里,只露出上半身。显然,他是唱给大伯听的。也或许是唱给所有人听的。
猛然间,那棵松树就给春妮的思维里点亮了一盏灯,突然一下一切都被照亮。原来,焦磊大爷是故意的。他在通过他的这种形式,告知世人什么。告知什么呢?人是地上的铁?什么意思?通亮的灯光,也照亮了原先的道路,意识里似乎大体明白了,作为端公的焦磊大伯大概相当于一个中介,一座桥梁吧,把人从此岸接到彼岸。那么把魂招回人的体内,大体就是让人的灵魂同天接通,达到他们说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吧。这一切是不是这样,却无法在现实世界找到相对应的实在物来证明。人的眼睛只能捕捉实在的物体。灵魂也被眼睛带坏了吧,只能捕捉到实在的物体。但是世间谁人能懂?或许就因为这种无力感,他选择了装疯?
回到家,还没进门,母亲的声音就滚成乱石,从屋里成群地滚出来:“阳阳残废了,你给我长很点。将来给他们续香火,出人头地,也让你妈扬眉吐气一回。”
顿时,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双铁手,把春妮的筋骨,筋络一根根抽了去,她只剩下一团肉了,便无力地靠到了山墙上。不过意识倘还清晰,也大体明白焦磊大爷说的,人是地上的铁的大体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