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没有味道。但它一步步向前走着，却成了一把锯，日夜不停地锯着春妮的灵魂。所有的空间里都堆满了木屑，每时每刻都不能安神。因为春妮不知道罪恶到底在哪儿继续发芽，生长，祸害别人。但可以肯定，己丑大伯和她母亲之间应该没有结束，只是在她的视力捕捉不到的地方腐烂和生蛆。
竹芳老师和东海老师的婚姻到底还是成了一根勒住他们的绳索，勒死了他们的青春与激情。而无助与忧郁进驻了他们的生活。尤其是东海老师，孤独与忧郁成了他的亲戚，赖着再也不走，除了上课之外，几乎很少听见他说话。平时的时间里，就见他关在屋子里，只有那扇房门对这个世界灰着一张脸。
竹芳老师的青春、快活、爽朗的笑声也成了尘埃，埋进了历史的最深处。现在的她则成了安静的小猫，来来去去都寂静无声。脸上多数时间是平整的布料，看不出她的背后是什么心情。惟一变化的则是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显然，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里正在无可抗拒地长大。
杜骏校长也成了缩头乌龟，一直躲在屋里。除了必要的值班之外，极少见他下楼。偶尔见到他，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杜骏校长了，威风、威严已经从脸上摘除，或许身体里还残留着摘除之后的败藤，但他的威严不再直接对着学生了。出来走动的步子也比先前快了许多，似乎后面有人追赶。眼睛也望着地上的时间占绝大多数，偶尔抬起头，也是目视远方，近处的事物似乎不再值得一看。
他们三人都在回避，几乎再也没有正面相遇过。即使是非遇上不可，也都把眼睛望到地上，目光不再交流。
春妮知道，他们过去的生活已经被打破，破碎的碎片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大河，再也没有渡船可供他们彼此通往心灵的最深处了。整所学校也因为他们那条大河的存在，而变成了死海，再也看不见浪花飞溅，就连半个贝壳也捡不到了。
但是面对这片死海，他们感情的天平偏向了东海老师，天平上放置了更多的同情。
“东海老师心里一定很苦的。”
“那还用说吗。”
“告诉你们个秘密，每次放学之后，他就一个人靠在学校门口的松林里吹笛子。那曲子吹得很忧伤，听了直想流泪。”
“真的？”
“我亲眼所见。”
“……”
这些议论变成了低气压，贴着校园到处滚动。春妮的气管也被压迫得越来越细，似乎都快窒息。但内心里却有一种冲动在不停地盘旋，冲刷。因为她想验证一下同学所言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东海老师就被狠狠地宰过一刀了。这个持刀人就是杜骏校长和竹芳老师。对他们而言，大伯兴起的灾难只是一只手，揭开了他们原本捂着的盖子。现在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无处可藏了。
这样，这天放学后，春妮跟着学生走出约二里路的样子，就又借故返校取书向学校走去。
果然，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一段春妮所不熟悉的旋律就穿越树林的间隙向春妮扑了过来。但那分明又不是一支曲子，而是低声的哭泣。声声都是钩子，一钩一钩掏出了她带血的忧伤。泪水也在大脑的后部开始发酵，随时准备翻墙而出。
穿过一片树林，见东海老师确真是靠坐在学校门口那棵最大的松树下。松树约有水桶粗，把东海老师紧紧地搂在怀里，但也很忧伤，松针全都低垂着，似乎也在落泪。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脸上有没有泪水飞溅而下。但她的泪水却是翻过墙头，在脸上奔流起来了。因为他的忧伤里就有她的影子。她知道，她无法抚平她的忧伤，那么东海老师的忧伤也显然就无处可排泄了。
摸了一把泪，春妮便往回走。只是内心的疑惑与愤怒又横亘出来，人为什么非要弄出这么残酷的现实呢？
不过，不管忧伤也罢，还是疑惑与愤怒也罢，现实总是面无表情的冷血动物，它可不理会他们的什么忧伤、疑惑与愤怒，总是一如既往地往前走。他们得照常去上学，得照常在生活里挣扎。
就这样，日子被一天天打发出去，四个多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他们又迎来了新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