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稀奇的人们被甩下了一批又一批，送走了一批麻木的脸，迎接而来的还是一批麻木的脸。鸟儿飞绝了，听不见一丝鸟儿的歌唱。溪流停止了流动，听不见一丝小溪的欢笑。山里的树们、草们也在阳光下沉默着，悲哀着，所有生命都黯然了下去。只有人为制造的灾难正在席卷着大地，为所欲为。
这样从上午游到中午，从中午游到晚上，兴奋依旧不减，麻木照例蓬勃，直到晚霞来到山里撕开那些主持者们饥饿的胃，游行才停下来。
刚一停下，杜骏校长就地集合好队伍，又站在队伍前大声宣布：“现在就地解散，大家回家抓紧吃晚饭。六点钟准时到学校集合，参加批斗大会，谁也不准迟到。”
一天下来，杜骏校长的声音已经被兴奋撕破，沙哑了。但脸上的兴奋依旧盖住了晚霞，烧红了半边山。
“解散。”
这两个字才把学生们的饥饿唤醒，大家轰地一下散开，插翅朝各自家里飞奔而去。
春妮也只能飞奔。不讲理的政治运动确实是巨大而险恶的泥石流，他们只是泥石流中的一团泥，一块石籽，只能跟着顺流而下。
这样飞奔回家，春妮发现她母亲并不在家，只有茅屋在霞光里哀伤。很显然，大伯的野火烧遍了整个火石包，她肯定正跟在后面加油。只是她没在人流中发现她和捡宝而已。
从门墩下掏出钥匙打开门，看了一眼苦着眉头的屋子，春妮也只能泡了一碗冷饭吃过，就又朝学校奔去。因为政治运动不仅吞噬了人们的意识，而且也霸占了时间，黄昏正不可抗拒地朝山里踏来。
来到学校，夜幕已经拉下了一大半，就差扣上最后的一颗扣子。人影基本上成了鬼影，辩不清人的脸了。而学校早已是人山人海，全村男女老少都已提前赶来，在学校的操场围成一堆堆木桩，几乎再插不进一颗针。而兴奋则正在涨潮，潮水从这边流向那边，又从那边流向这边。嗡嗡的声音正在扩大边界。他们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也在为即将满足什么而兴奋。因为人心永远是个填不饱的叉口袋，无论什么都得不停地填进去。
学校前面的几棵杨树上也爬满了人，类似于长满的果实，或是爬满的毛猴。有炫耀的呼喊声、夸张的尖叫声从那些树上砸下，落到越来越暗的黑夜里和人们的头上。而有几棵枝桠正在断裂，发出咔嚓的痛苦声，接着就是一片惊叫声，有人从树上掉了下来。再接着就是骂声响起和引来的一片笑声。
操场正中已经用课桌搭好了主席台。满身乌紫的课桌硬在那里，一脸的无奈。一支扩音的话筒傻愣愣地立在桌子的中间。主席台前的走廊上架上了两架大煤汽灯。煤汽灯吐出的白光似乎携带了看不见的阴谋，照耀了操场的大部分地方，也把黑夜提前拉到了学校四周的树林里和山峰里。巨大的灾难就悬在头顶的某个地方，并张开着血盆大口，随时都可能吞噬一切，淹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