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音喇叭里正在放着久唱不衰的《东方红》。旋律向四周扩散开去,春妮的心里就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破裂。同时也感觉破裂的地方随时都被长满的茅草填满,每一处都锯得隐隐地疼痛。
志远大爷、地主、大伯和上面派来的人则一个也没有看见。春妮的母亲和捡宝也不知在人海中的哪一处发着呆,或是在兴奋的潮水里涌动。几间教室里有类似于鬼火的灯光泼出来,春妮只得朝教室里跑去。
一跑进教室,才知道他们是分班集合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来了,只有少部分人没来。被搬走了课桌的同学们与其他同学挤在桌子前。讲台上照例是没有竹芳老师的身影,只有二盏罩子灯在那里流着昏黄的泪。教室则成了鸦雀窝,叽叽喳喳的声音挤破屋子,又从各处门窗里跑出去,消失进了夜空中。
春妮的座位已被搬走,那里空出的地方也没人填满,只有不祥塞在空气的每一个缝隙里。春妮便在最后的墙壁上靠下来,接着就感觉生命里的某种东西似乎正在向爆炸的临界点奔去。心里在紧张、空旷、哀伤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只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扼住了她的意识。
又等一会儿,集合铃声就盖住了所有的声音,接着响起的又是单调的哨子声,再接着响起的是杜骏校长的破竹篙腔:“各班注意,各班注意,都到操场上集合,都到操场上集合。”
破竹篙敲出的是命令,学生们便被赶成一群野鸭,从各个教室涌出。刚才站在煤汽灯前的社员们就被涌出的潮流,压迫得一排排后撤,留出了一块空地。涌出的学生就在空地上按班级站好了队列。
接着,杜骏校长来到队列前整好队,又闪到一边,死寂就统治了这边天空。刚才涌动的潮水,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呼小叫的呼喊全部灭绝,只有不可预知的灾难在空气里快速地膨胀。
接着,大伯的身影就从黑暗里一点点向灯光下走来,走上了主席台。
一看见这个魔鬼,春妮的头就被迅速而起的愤怒蒸得大成了风斗。愤怒、诅咒在心里呼呼煽动。意识里有一片希望突然升起,老天爷睁开眼吧,从天空中扔下一块巨石将这个魔鬼砸成肉饼。但春妮知道,这个希望比零还小。大伯走到灯光下,面对着话筒就开始吼叫起来:“安静,安静。”
他的那张萝卜脸在灯光下一点点开花,比猪血还红。脖颈处暴出的青筋比罪恶还粗。然而他接着吼叫一切都被春妮的意识给强行抹掉了,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愤怒、诅咒在心里燃烧和翻滚。
大伯吼完,接着就是上面来的那个年纪大的家伙发言。那个家伙没有吼叫,声音听上去是鸟语,也似乎是事前经过了认真地梳理,讲出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绳索,字字句句都捆住了人的思维,下面的人群里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似乎是一字不拉地把他的话吃进了意识之中,填进了思维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