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见东海老师从他的寝室里出来,站到了杜骏校长的旁边,也一起朝那边望去。只是没有见到竹芳老师。
过了一会儿,就见志远大爷和四个地主被一群人押着走了出来。
志远大爷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柄锣,佝偻着腰,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现在的志远大爷看上去,已经完全被他们整成蔫茄子了。过去的精神气全部漏掉,只剩下可怜从身体的各处散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四个地主则依旧保持着过去一贯的姿势和神态,他们早在政治运动中甩成了布口袋,无助盖住了他们的一切。
押着他们的人是三个,但一个也不认识。不过看得出,他们是上级派来的干部。因为个个都类似于褪了皮的红薯,理着平板头,穿着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支自来水钢笔。脸上装出来的威严和执行政策的坚定,比瓦上的灰尘还厚,还黑。大伯和大队的几个干部则跟在最后。那群家伙则全是棕树蔸。尤其是大伯,脸上正铺着一层讨好的笑和厚厚的得意。
这样来到队列前,那三个来的上级干部中有个年纪稍大的人对杜骏校长说:“开始吧。”
杜骏校长点点头,那些人则继续押着志远大爷和地主们朝前面的操场下走去,其中有个人的声音恶成竹筒:“敲起来。”
声音在他们的上空盘旋,接着就听见锣响了,他们这才知道,那个人是叫志远大爷敲锣。锣声张开利爪划破寂静,也一下子划破了春妮的心,看不见的鲜血汩汩涌出来,在心里流淌。而余音还在天空中飘散,刚才那个竹筒声音又再次呜起来:“喊。”
志远大爷苍凉、沙哑、委屈的声音就从那边飘散了过来:“我是特务,我是叛徒,我是现行反革命。”
志远大爷的声音字字带血,声声含泪,钻进春妮心里就成了万千把锥子,心被扎成了窟窿,鲜血已经涌成了河。因为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大伯那魔王制造出来的灾难。是他策划了这场乡村大游行。那些请来的人,就是为他从临时支书变成真正的支书助威、壮胆、铺平道路的。然而这一切却在政治这副假面具下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他们这边的队伍紧紧地跟上去,骏校长就领着学生喊起了口号:
“打倒地富反坏右!”
……
声音冲破云霄,全长着惊喜和兴奋的翅膀,飞遍了每一寸天空,也插满了每一寸土地。乡亲们也没有出工,他们携带着各自的表情从各处跑来,也只是在大路两旁或远远的山包上惺成青猴、石柱,就是没一个人上去为志远大爷说句公话。在政治运动的巨大压力下,人的心理已经弯曲成树疙瘩了,没人知道正义放在哪个角落里了。
就这样,志远大爷一边敲锣一面喊着,沿着乡间小路朝前走,从一个生产队走向另一个生产队。师生们的口号一阵连一阵地涨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