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来,春妮的父亲就在堂屋里捆铺盖了,换洗的衣物、碗、筷、挖锄、撮箕等家什已收拾好,放到了背篓上,全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昨天的战场已经被打扫过,椅子、桌子、农具都被放归了原位。只是春妮的父亲的心情还是没有放归原位,那张脸依旧肿得厉害,在晨光里闪着蓝光。春妮的母亲和野种还没有起床。可怕的寂静铺满了早晨的每一个角落。她父亲没有望她,依旧认真捆着,她的心又再次还原成空旷的原野。因为她不知道他们昨天怎么收的尾。她父亲的意思是要离婚,或是把她母亲赶出家门。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现在他一离去,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但她也明白,她无法阻止她父亲去修铁路。生存是一把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她父亲只能去修铁路,记工分,然后分得粮食,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
想了想,春妮问父亲:“我弄早饭呀?”
“嗯。”
春妮便走进灶屋做饭。做熟,她父亲就捆好了背篓,并穿上了短袖、短裤和偏耳草鞋。这是准备远行的行头。春妮便走进火垅对父亲说:“吃饭。”
“嗯。”
回到灶屋,春妮又对着里屋说:“妈,吃饭。”
但没有听见回音,连呼吸也没有,只有寂静站在原地。
和父亲吃完早饭,父亲就背上背篓上路了。春妮便挎着书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打算送他一程。她父亲没有说话,只有嚓嚓的脚步声越来越慢,喘息越来越重。很显然,父亲还在愤怒的火焰之中没有突围出来。一直走到董松家门口,父亲才转过身来对她说:“你跟来搞甚事?”
“送送您。”
春妮父亲的脸还是肿得闪着蓝光,眼里喷着红通通的怒火。但他没再说话,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这样一直爬上村后的山包,对面的群山一一在眼里活蹦乱跳地出现,春妮的父亲这才转过身对春妮说:“你上学去吧,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春妮停下来,望着她父亲的眼睛,发现他眼里的怒火正在慢慢地熄灭。脸上的蓝光已经消退。话里的慈爱也从他的嘴里漏出来,铺满了山峦。但春妮心里却爬进去了一堆火,烫得她的心一阵阵紧缩。
春妮父亲又说:“你给我记住,人残不要紧,心不能残,志气不能残。你自己一定要知道发奋。不要怕失败,也不要怕人家欺负,人受点磨难有好处的。”
父亲的慈爱和期待,瞬间就变成温暖的怀抱,一下子就将春妮孤独的心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泪水哗哗奔涌而下。满腹的话则全被堵在喉咙的深处出不来,只能连连点头,一一应下。就连座座群山也全被感染,在阳光下和她一起摸泪。
父亲又说:“你自己照护好自己,啊?去吧,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去吧,去吧。”
春妮点点头:“爹您慢走。”
“嗯。”
春妮便转身插翅朝学校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