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到学校,还是迟到了,朗朗书声已飞满天空。在座位上坐下,上课的竹芳老师连眼皮都没朝春妮这边抬一下。受到重重一击之后,她的元气至今没有恢复,笑脸、活力、青春、歌声,以及与他们之间的亲热,却没有恢复,似乎插翅飞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躲藏了起来。春妮知道,老师们不会管她。好在没上新课,拿出书,却突然发现,她父亲已将她的精神和注意力全部带走了,精神似乎成了幼苗,支撑不了春妮的身体,恍恍惚惚的。注意力完全散成碎片,再无法缝合起来。书上的字模糊一片,根本就进不了大脑。意识里能捡起的信息都是关于她的父亲,关于家的,父亲今天会走到工地吗?大伯会怎么样呢?为什么母亲还与大伯藕断丝连?我该怎么对付他们?
但这些疑问只是脑子里盘旋的鹰,就是一直没有俯冲到地面,给春妮一个清晰的答案。不过疑问的旁边站着一个坚硬的决定,一定要和他们斗争到底。就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样熬到放学回家,见茅屋依旧在残阳里哑着。那把铁锁也照例乖乖地挂在门上,履行职责。显然,春妮的母亲还是带着捡宝去了队里。打开门,屋里也依旧是春妮早晨离开时的样子。椅子、桌子、锅、碗、农具等等还是在寂静里苦着它们的脸,不屈服它们的苦难命运。但春妮知道,她的生活将不再是过去的生活了。父亲不在家,未来不可预知的艰辛与灾难,似乎正张开大口等着春妮,要将她一口吞噬。望了望桌子、椅子,她心里也立刻就竖起了一根铁柱,一定要斗。不能让他们得逞。就拿下书包,铺开作业,开始做家庭作业。
突然发现,用心和专一竟然从内心深处汩汩流了出来,一笔一画都写得更加认真,作业本上的字似乎都穿上了新衣,变漂亮了。这才突然明白,原来她父亲给予她无穷的力量已经融进她的血液里,筋骨里,驻扎到了生命的深处。是这种力量让她变得更加用心,更加专一了。抬头看看屋外,发现连泼到对面山上的残阳都为她的这种改变而笑眯了眼。接着,幸福感就深深地包围了她。
就这样,春妮在幸福的包围之中做完作业,便又开始做家务。
喂了猪,做好饭,黄昏就又赶到乡村吞噬了夕阳,正在呼喊黑夜的到来。
刚刚拿出碗筷,就听堂屋里传出了响声。抬起头,就见她母亲背着捡宝进了屋。直接就将背篓歇在堂屋的椅子上,然后从背篓里往外拖捡宝。突然就发现,她母亲也不是以前的母亲了,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她就消瘦成了一架风斗,只剩下了一个骨头架。脸颊上的穷骨高高突起,类似于架上了两座山峰。两腮的肉也似乎被强盗给偷了去,深深地陷了下去。乱糟糟的头发也失去了水份,类似于枯萎的茅草。过去架在眼里的权威、自信则全部崩走了。很显然,她曾有的威风正在一层层剥落。
捡宝也似乎不是以前的捡宝了,他没有了以前的任性和脾气,声音被他乖乖地关在了体内。被母亲放到地上,他就从那边朝春妮走了过来,但也只走到堂屋到灶屋的门口就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春妮,眼里全是厚厚的无助和可怜。显然,他的意识里已体验到了苦难。
春妮便对他说:“吃饭。”
捡宝这才迈进门坎,朝灶屋里走来。
添了饭,捡宝坐上桌子,春妮的母亲也走了过来。但他们的声音则全部逃亡了,它们似乎逃回到了生命的最底处。春妮的母亲始终没和春妮讲过一句话,只是无声地给捡宝碗里夹了几挑菜。捡宝也只是沉默的石头,似乎开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