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天,事实的真相以一片连着一片的碎片飞进春妮的心里,春妮把它们组合起来,终于明白了事实的大体经过。果真是她大伯策划之后,篡夺了志远大爷的职位。因为志远大爷有三兄弟,志远大爷排行老大,竹芳老师的春妮的父亲排行老二,他们的下面有个弟弟。那个弟弟于解放前被抓兵拉夫去了国民党的军队。国民党战败后,他们的弟弟就随国民党的军队去了台湾。大伯就是把这层关系当成志远大爷粗大的辫子抓住不放,跑到上级汇报,捏造他在家收听敌台,与他弟弟串联准备********的罪名,告了他的黑状。
编造的谣言自然是蜂窝,漏洞百出。但这件事的份量太大,上级领导就是长了三颗头六只臂,也不敢怠慢,只得迅速派人来调查。
调查人员是秘密进的村,他们似乎带了梳子、篦子,把志远大爷一家,竹芳老师一家梳了一遍又一遍,篦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自然是莫须有,并不存在志远大爷躲在苕窖里收听敌台,也无任何人与台湾的弟弟串联。但台湾的那个弟弟却成了浮出水面的鳄鱼,上级不敢再把志远大爷放在支书的位置上,只好撤了他的职,临时让大伯把大队支书的职务担当起来。就这样,大伯轻易地坐收渔利,篡夺了志远大爷的职位。
竹芳老师因为没有查出任何疑点,只好让她继续教学。
从此以后,大伯的妖风就从生产队刮遍了整个村庄。这妖风就是他制造的恐惧、慌乱,说是为保卫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就在进村的各个路口扎上口子,安排专人站岗放哨,排查外来人员,防止外面的阶级敌人流窜到村里来。同时还派出若干支基干民兵组成的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在村中巡逻。这股妖风一起,所有的家庭都被拖进了恐慌之中,能抽调的人全部抽调出去值班,放哨,巡逻去了。
春妮的父亲自然逃不过这张恐怖的大网,也被网进去,几乎每晚都不能在家里睡觉。春妮看见他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
而恐惧也是繁殖力旺盛的细菌,很快就从大人那里繁殖到了他们小孩子这里,从村庄繁殖到了学校。各种各样的消息都穿着恐怖、神秘的外衣,在学校里乱传。然后又滋生出更多、更大的恐惧,
“昨天我们村里来了个神秘人物呢。”
“什么神秘人物?”
“不知道。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身上裹满了胞衣皮。”
“胞衣包?”
“我也不知道,说是可以吹成气球。”
“掉在哪儿呢?”
“村后的原始森林里。基干民兵寻了三天才找到。”
“……”
这些消息也是以一种碎片的形式,一点点钻进春妮的大脑里的。而钻进去的这些碎片,一旦潜入意识的深处,它们竟然也在她大脑里自春妮繁殖。似乎阶级敌人就在每一缕风里,每一片树林,每一个岩石后面。尤其是每晚睡在床上,都感觉阶级敌人就站在她的窗前。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毁灭,将村庄毁灭。所以她很快就发现,原来人的意识就是条变色龙,是非常好统治的。随着找出一个由头,它就会钻进去进行自行繁殖、生长、壮大,改变颜色。即使明知是假的,但人就是无法控制自已的意识,它们会按照自已的一套逻辑演绎和发展。
然而他们的生活却在恐惧里停止了呼吸。吃饭没饭味,睡觉不塌实。大伯那个吸血鬼,把他们生活的血全部吸干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而大伯自已却在他制造的妖风里威风起来。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对他的赞美,
“解放那个人一看就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他最大的特长就是敢说敢干。胆大,有拍力,有威性。”
“有解放这么认真负责,我们村里就安全了。”
“……”
这些赞美和妖风一起刮过村庄的每一寸土地,更是封冻了春妮的意识。因为春妮同样明白,大人们的意识也是一条条变色龙。这个世界就是由变色龙组成的世界。大伯的一切丑恶就在这种赞美里被完全遮盖了,只剩下了闪闪发光的外表。
美丽的光环也自然罩住了春妮和阳阳。从此,春妮由妖怪变成了金疙瘩,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同学们甘愿当蜜蜂,把她当成花朵围在中间。甚至有人献殷勤,给她端午饭,提烘篮,领作业本等等。
阳阳则成了宠物,他的屁股后面总是追着一大群同学。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都成了最权威的信息发布。就连杜骏校长见了阳阳,也挂上了七分媚笑。
然而,春妮却一天比一天枯萎,伤感、愤恨在心里屹立成山,人为什么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