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春妮就基本熟悉学校的生活了。曾经在她心里荡漾着的幸福感、新鲜感,也相继离她而去,现在从她心里涌现出来的是安心和踏实。上好每一节课,写好每一个字,做好每一道算术题,都是她要用力做好的最大的事情。
放学之后,春妮仍旧是家里一个好奴隶。尤其是父母回家的时候,她的主要任务还引那个弟弟。或者是帮助做些其他的家务。春妮的母亲的声音常常是一根竹棍,只要她回家,她就敲在她身上,不停地催促她做这做那。所以她最盼望的事情,还是安安心心地坐在他们的教室里听老师上课,或者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那个时候,她才觉得那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当然在学校里,她的自卑仍旧是一棵大树,深深地藏在她的心里。课间操的时间, 很少出来和同学们奔跑、呼喊、做游戏。一般情况下是小香从她那边教室里过来,生拉她出去和她玩,或者是介绍她的同伴与她认识,他们一起抓籽,或者是她看着他们做游戏。
但是,这样的生活却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此时,时间的脚步把秋收的季节接到了山里。地里的苞谷敞开胸怀,一脸坦然地等待着人们的收获。这个时候,他们就全部停课了,所有的事情全部让位排练文艺节目,为下乡支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做着准备。
这天,竹芳老师要从他们一年级里选出文艺苗子,就让他们一人唱上一首歌。轮到春妮时,春妮唱了《北京的金山上》。
一唱完,竹芳老师脸上的笑容就被她打扫干净,眼里的疑惑一片丰收景象,说:“怎么会呢?你长这么乖,嗓子怎么这么难听?”
竹芳老师的话里都是成团的遗憾。但这不能怪春妮,父母把她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在她的身体里就没有放进去文艺细胞。倘若曾经放进,也在她后来的成长里,被放进去的仇恨烧死了。
竹芳老师又说:“你跳个舞让我看看。”
但她这话所出的难题比学校还大。春妮从没有跳过舞,也知道自已根本跳不了舞。意识就一时空掉,在她面前立成木桩,手和脚似乎灌了铅,越来越沉,似乎都无法动弹了。
竹芳老师说:“我打拍子,你就跟着节拍随便跳。预备起,一、二、三。”
说着,她就打起节拍来。而且在她的节拍里,她首先自我陶醉,收回了眼里的疑惑和脸上的遗憾,提前进入音乐和舞蹈的旋律,头跟着节拍变成点水雀的尾巴,一上一下地点着头。眼睛里也漫出信任的微笑。而她的节拍却是催命鬼,春妮跟着节拍手忙脚乱地跟着乱挥一气。但她知道,她的手和脚使得比木棒还僵硬。
接着,哗地一声,春妮的木棒就捅穿了同学们的笑神经,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竹芳老师也跟着笑起来,说:“那就没办法了。你跟他们一起去填操场吧。”
春妮点点头,只得从教室里仓皇逃出。但春妮却逃不出同学们的目光,那目光是无边无际的湖,将她彻底淹没。他们赶出来,不认识她似的望着她,脸上复杂的情绪挂成条条山川。她感觉她的脸面正在一层层剥落。只得靠到墙边,望着前面的山峰。但前面的山峰也没有关心她,它们只在阳光里打盹,一副疲惫的样子。
好在接着集合铃声响了,各个班级的同学从教室出飞射而出,楼板在同学们的喊叫声里一起喊叫,楼梯在同学们的拥挤里咽咽哭泣,就把春妮救了出来。她便也朝操场走去,站到一年级队列里的最后。这样排好了队,杜骏校长就顶着他那张威严的刀条脸来到了队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