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叔没有说话,放下茶杯就站起来朝外走去。他的脸比镜面还平静。走过春妮面前时,飞快地望她一眼,眼里还是平静的镜面,类似于看一只牲口一棵草。接着就又抬头朝外走去。
轰地一下,春妮就听见她心里的脊梁断了,最后的精神靠山被砸成了一堆乱瓦,堆满心里的每一个角落。身子一软,整个人一下子就在门墩上瘫成了稀泥浆。泪水则涌成汹涌的河流,带着咆哮、仇恨的泥石流一起冲刷。正在东山上发芽的太阳也似乎停止了脚步,与她一起沉浸在悲痛之中。山峰、树林也都停止了生长,呆呆地看着她,同情她。但她母亲的声音却又恶毒地砸来,说:“你不晓跟老娘唱反调。嚎尿也不行。”
春妮没有理她。
接着,羊们从圈里被强行拉了出来。大概是见拉它们的是生人,咩咩的叫声急得仿佛是救火信号,一声一声,快速急迫地朝春妮扑来。
再接着,春妮就看见了羊,羊也看见了她。疑惑在它们的眼里填成一堆堆乱石。但是,她救不了它们。再见了,我的姐妹。我连这个世界上的一棵小草都不是,保护不了你们,喂养不了你们。永别了,我的姐妹。
这时,春妮的母亲的怒火就在春妮的身后烧成了红通条,她恶狠狠地对春妮说:“我给你说,你别在这里趴成个粑粑。快去架火做饭,今天我得出工了。听见没有?不然老娘一椅子砸死你。”
红通条扎出春妮心里的血,汩汩涌出,又淹没了心里的瓦砾。但她还是得摸把泪,站起来朝灶屋走去。因为她是大象,她是蚂蚁,反抗等于是寻死。
架燃火,又做好饭吃过,春妮的母亲拿了一个背篓,就坐在堂屋里往背篓里装那个野种。或许是时间的脚步走得太快,已经过了上工的时间。她的手势、动作在空中划出巨大的弧线,把空气都推得东倒西歪。
春妮则在收拾碗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背篓是旧的,就是过去打猪草用的那个细篾背篓。背篓的周身和滚口都完好无损,只是被雨水和时间摸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小铺盖则是崭新的。白色的包单,淡红花的被面,在背篓里喜笑颜开。春妮这才想起去年她抢夺她的鸡蛋和年底将她喂大的羊子卖掉的情景。原来,这个野种用的一切,竟然是她的劳动所得。倏地,她心里就有恶血向上翻腾。这个母老虎,她捏死我的希望,却是为了这个野种。
但她自然没有发现春妮的观察,正专心地用一些破布绑那个野种,类似于捆扎伤口。那个野种也成了一堆乱泥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绑好,春妮的母亲就背上冲着春妮说:“走。”
“还没洗完。”
春妮的母亲的火气就朝春妮扑来:“别洗了,走。”
春妮只好湿着两手出屋。
接着,春妮的母亲就锁门,他们便朝队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