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春妮惺着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不知道惺了多长时间，那些女人们告辞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就把春妮推醒了。
“你忙，我们走了。”
春妮的母亲的声音也再次打起高棍：“唉，怎么走呢？我就来弄饭。”
“弄什么饭唦。你看你一个人跳进跳出，忙不过来。”
春妮的母亲的怨气就又转到春妮身上，埋怨春妮不张事，说：“叫你个茶到现在还泡好。”
母亲的声音恶狠狠的，仿佛是打过来高棍。
春妮没有做声，心里的火气却呼呼地转着弯。
“看你，不喝茶。走了。”
春妮的母亲就一边往外送她们一边填情，说：“烟不烟，茶不茶的。”
“快到屋里去，莫现风。”
“唉。你们慢走呀。”
“回吧，回吧。”
女人们的脚步声就渐去渐远了。接着春妮的母亲的脚步声也拍成皮球，噼哩啪啦地回了屋。只是她并没有把她的怨气再朝春妮砸来了。春妮扭过头望了她一眼，见她正拿起那些礼物，往那边卧屋里走去。显然是想收拾进屋。好心情还在她的脸上歇着一条尾巴，笑意还挂在眼角。
春妮也只好把茶杯从盆里捞出来，再用抹布抹干，放到窗台上，然后又钻进沉重的家务里，让它碾压。
第二天，第三天，陆续有人来送恭贺。
七天以后，队里所有人家就都来了。
每一次来人，也依旧是把过去的热情重新演绎一遍，人情薄上加上一笔，相互之间的情意再加厚一分。所不同的，只是春妮的母亲的自信长成了一棵大树，更加高大，更加招摇，也更加霸气。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正常的下蛋母鸡了。自信和营养又把她的力气一天天喂壮，那身子就摇成了风扇，声音响成了惊雷，脚步拍拍地拍得地皮都颤抖了。那张脸也由过去的大洋芋变成了白萝卜。
这期间，大妈、大伯也来过几次。也只是来看看情况，见春妮的母亲重新换上了一张闪闪发光的皮，也就放心地回到了他们的生活中去折腾、演戏和痛苦去了。
而屋子重新回到寂静里，春妮心里的担忧反而长得风快，因为她非常害怕外婆、舅妈、舅舅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屋子里。他们现在的身影就是一只天庭的手，只要一出现就撕断了她的最后一根防线，捣毁了她最后的一层安全保护层。因为他们的出现，标志着承认了那个野种的合法。这样的合法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致命一击，就是毁灭整个世界。她心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清楚，这个世界上，她也仅存外婆那一点微弱的关怀了。尽管那关怀若明若暗，但至少可以让她在某一个孤独的夜晚抱紧温暖，可以在痛苦的时刻燃一点希望。倘若这最后的一点人间温暖和正义都彻底地离她而去，她活着的意义不就是寡鸡蛋吗？所以忙完家务后的空隙里，她就歪在屋外的山墙边，看着对面的山，只要对面的山路上有人影出现，她的心就提到嗓子眼，血管贲张。
不过还好，半月又过，外婆、舅妈、舅舅并没有出现。
这样，在时间的脚步声里，春妮的担忧撤退了，感激从心里生长出来，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峰，与它们一起在风光里成长，向春天奔去。因为春妮明白了，人的羞耻之心还是天地之间的一棵大树，屹立不倒，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