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一顿饭，来陪客的人就纷纷告辞。他们得回到他们的生活中去。可春妮却突然发现没见着她母亲的影子。空气里也只有客人们的热情，并没有她母亲的气息。
春妮问菊英姐：“我妈呢？”
菊英姐正在热情地挽留客人，没回春妮的话。她大妈说：“回去了。
春妮说：“那我也回去呀。”就抬腿往家里跑。
回家的路已经在浓雾里打着瞌睡。路边的枯草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似乎是在风中东倒西歪地哭泣着。不过随着春妮的奔跑，路们还是很快就把方向给指到了面前。这样奔跑回家，春妮的母亲就顶着肚子从火垅里走出来，脸上夼着浓雾，接着嘴里就喷出火焰：“你给我跪下！”
说过，就指了堂屋中间那块苍白的地方。
突然而至的火焰一下子就将春妮烤焦了。但春妮没有跪，而是立在堂屋门口，望着她那张三角脸。
很快，春妮就从她脸上，发现那上面堆着很厚的疲惫。春妮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因为痛苦而提前回家的。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正在无可抗拒地长大，肚子已经大得像捶坛，很危险地悬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但那张被怒火焚烧的脸上，却找不到她发怒的原因。
接着春妮的母亲的炸雷在空中炸响：“你把鸡蛋偷哪儿去了？”
这一下，春妮才明白她发怒的原因。响雷太大，地皮和屋宇都跟着颤动起来，它们都在为春妮担心。但春妮没颤抖，因为藏鸡蛋的事有可能被她发现，这在春妮的预期之中，既然来了，就把它当事实好了。而且春妮也想明白了，她现在跑不过她。她不怕她打。只是既然被她发现了，她也不好再隐藏，说：“放床底下。”
春妮母亲的眼睛立刻就撑成猪尿包：“你藏鸡蛋做甚事？”
“攒学费。读书。”
“你这个秧子不听话。给你说过，你爹一日不回来，你就别想读什么书。”
她的嘴在灰暗的光线里歪成夜壶嘴，歪过来扯过去，似乎随时都会决堤。咒骂就从她那张烂嘴里嘣出来，似乎是一枚枚铁钉，飞出来刺向春妮。但她并没有准备打春妮，而是一边咒着一边转身进春妮的卧室，从床底下搜出鸡蛋，又放到堂屋的桌子上，继续咒骂，说：“你这个物件当真能耐了，竟然敢藏起鸡蛋来？按你这个德性，你今后会把你妈吃了啦？”
春妮不再望她，而是望着前面的鸡蛋。被暴露在光线里的篾篮和躺在篮里的鸡蛋们，都神色暗淡。它们为没能给春妮守住秘密而苦着脸，暗自神伤。不过，篾篮的心肠还是稍微硬些，它很快就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表示它无能为力。但那一枚枚鸡蛋却最富有同情心，它们撤走了所有醒目的希望，披上的全是同情和悲伤。
春妮母亲的注意力很快被鸡蛋扯了去，停止了咒骂，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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