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事把我们的春妮姑娘给弄得罪了?竟然理都不理我了?”
她这样一说,春妮就只好给她递上了一张笑脸。
菊英姐来到她的身边,青春的气息就淹没了她:“那我接你明天去我家玩,你去不去呢?”
“玩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
“好唦,你和我作对唦。”
说过,她就上来挠春妮的痒痒。春妮抗拒不了她那只活蹦乱跳的手,只得站起来跑到稻场中间。
这时,笑声引出了春妮的母亲。她站在阶沿上,挺着大肚皮,把权威和自信顶到空气里,问菊英姐:“你的对象明天来?”
春妮的母亲的问话自然不是含蓄的小溪,而是直通通的木棒,菊英姐脸上就被捅起了一层羞涩,停了和春妮打闹,叫了一声二妈,说:“是的。我就是专门来接你们明天去陪客的。”
春妮母亲的脸上也把她的好心情搬出来,笑着说:“要得,我明天去帮你参谋参谋。”
菊英姐说:“我还得去接一下丽英婶。”
春妮母亲说:“好。”
菊英姐就又转过脸,用她的兰花指朝春妮指了一下,意思是让她小心些,她会找时间再挠她的痒痒。
接着,她的身影就飞走了,飞得比蝴蝶还轻,飘下那边的稻场坎看不见了,只留下春妮的一些惆怅在那里抱着空气的腿不放。
第二天吃过早饭,春妮来到菊英姐家,就见附近的几个大叔和大婶们就来了。人不多,就十来个,但他们坐在堂屋里端出所有的热情,堂屋就快被他们的热情挤炸,墙壁被他们的热情刷得奇亮。屋子的中间,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想必他就是菊英姐的对象了。
但一看见这个男孩子,春妮刚才的期待就哗地一下掉进冰窟窿冻成了冰疙瘩。因为他的长相看上去和一个被烧焦的火柴头差不多。脸膛、胳膊黑得反射出油光。身体类似于没有发开的馒头,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住,不愿意长开,短粗、低矮,不过结实。个头看上去比菊英姐还小。不过脸上的那双大眼睛,还有膨胀出来的热情与大方,还是把他的精明与开朗泄漏了出来。天蓝色的咔叽布外衣,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和解放牌球鞋,也挡不住他的青春与活力,从各个地方钻出来,泻得满屋子都是。看来,他的自信与优势也不过就是他投对了娘胎,生在了低山。
他们一进来,有人就站起来给他们让座,与他们打着招呼。脸上的笑也是风里的茅草花,苍白又灿烂。但他们没接他们让出的椅子。因为大妈和菊英姐很快就给他们搬椅子来了。
菊英姐比昨天更加陌生。她心里肯定有一架鼓风机,整个人都被她自已吹得膨胀了起来,似乎是悬浮在半空里。眼睛亮得要穿墙而出。红乎乎的脸膛烫着每个人的心。说话的声音也似乎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飘成羽毛,在高处飞行。她指着春妮母亲,对那个男孩子说:“这是二妈。”
男孩子就叫了一声:“婶子好。”
菊英姐又对春妮说:“叫周兵哥哥。”
“周兵哥哥。”
“唉。”
周兵哥哥就分别给春妮和她母亲递来大公鸡牌的香烟。春妮没接。她母亲接了。然后坐下,春妮的心就掉进荒原之中,迷茫了,一时找不到该把她的心情放到哪儿合适。因为她不知道菊英姐高兴的依据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该怎么热情。她大伯也坐在人群中间,正在用力地往外挤出笑,类似于往外挤油膏。看得出他的用心和做作。
但春妮很快就发现,菊英姐要她来玩,也不过是帮凑个人数而已。她连摆设都不是。最多算一根柴棒,或是一块丑石,多占了一把椅子。这样,合适的心情找不出,疑惑就自已爬上了岸:女人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非得长大了去别人家?
但她也明白,无论站在岸边的疑惑多大,菊英姐很快就要嫁人了,这已经是铁的事实。恋爱只是预热,菊英姐很快就会从这个屋子走出去,与周兵哥哥走进婚姻的殿堂,投入到平庸的生活之中。看来,女人的生活道路就只能修建在男人的鼻息之下,女人的幸福就只能寄养在男人的性格与出息之中,这是无可抗拒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