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抱着白天和黑夜一天天过去,春妮的伤就慢慢养好了。也直到这个时候春妮才发现,父亲被抓走,她居然获得了自由。那自由就宛如一只悄无声息的猫,竟然那么无声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因为她的母亲已经把她当成一堆垃圾扔了,把她当瘟神抹了,不再管她。这样,无形中她就把自由送给了她。
只是自由来到春妮身边时,它并没有开口告诉她,就一直傻傻站在她的身边,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她获得了自由。
最初所感觉到的,就是他们母女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每天早晨等春妮爬起床,她就去了地里,屋子里只有寂静缠绕在家具、农具、墙壁和空气里。晚上,她放工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迟,一般是黑夜吞食了乡村的一切之后,她疲惫的脚步声才会在小路上、稻场里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而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母女俩似乎已经是两块石头,默默地做着自已该做的一切,再无话可说。就连她那眼睛也不再看春妮一眼。春妮就知道,她在心里把她彻底抹杀了。就是这样,春妮的胆子便越长越大。
而长大的胆子又自作主张,牵着春妮四处乱跑。有时是去山里摘果子、采野花。有时是去找小香、董松他们玩。只是因为她是石女,心里的自卑越来越厚,她找伙伴儿们玩的时间不多。即使玩,她也很难与他们融合在一起。
接下来,春妮试探性地跑到大人们做事的地里去,发现她母亲还是不管她。这样,她就终于相信她拥有自由了。
自由这东西确实长着一双美丽的翅膀。从此,春妮就成了蝴蝶,在村子里自由地飞翔。尽管她揣着厚厚的自卑,郁郁寡欢,但身与心获得自由之后,幸福还是在她心里活了过来,时不时地抓着她的心荡荡秋千,或是在心里的原野里变成一匹野马奔跑。
而且春妮把自由抱住之后,竟然发现她的眼睛和脑子都不够使了。因为每天,不断有惊奇闯进她的眼里,不断有人间秘密撞进她的脑子里。她得在脑子里不断地整理闯进来的一切,慢慢地认识这个世界,辨认那些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时候春妮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个大蒸笼,里面乱成一锅粥。那些熟悉的大人们不过都是演员,表面上用微笑把自已打扮成金疙瘩,其实背地里不过就是一群群发情的公狗、母狗。欲火就在他们火石包熊熊燃烧,烧过了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山林、每一片空气和每一片天空。春妮很快就发现,队里有好几对男女都在背地里偷鸡摸狗。
这天,春妮跟着他们跑到地里,就发现他们正在用山歌摇着母狗的尾:
苞谷苞谷叶叶花,
苞谷长大逗老鸦,
老鸦飞在苞谷上,
对着苞谷呱呱呱,
心里想吃口里夸。
这是女人们的歌声,所有的女人都在喊。声声都张开翅膀,飞向山坡,飞向树林,飞向天空。烈烈燃烧的情欲,让山坡都走了起来,树林绿得邪乎,太阳羞红了脸膛。而撩得更火辣的则是那些男人们,
天上星多月不明,
地上坑多路不平,
塘里鱼多搅浑水,
姐儿郎多闹花心,
闹得清江水也浑。
男人们的声音全是一群群乱鸦,雄壮、浑厚、杂乱的声音一群群飞起,天地都暗了。而女人们则继续火上浇油:
姐儿住在花草坪,
身穿花衣花围裙,
脚穿花鞋花路走,
手拿花扇扇花人,
花上加花爱坏人。
男人们就更是被撩得火辣辣了,
姐儿生得雄,
夜夜要人耸,
隔得大半夜,
就像蛆在拱。
男人们的声音几乎个个都是乱石,被他们一个个从喉咙里吼了出来。那边的山峰似乎被砸出了窟窿,天也快被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