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杨家屋场,发现社员们正一堆一堆地扎在树荫里的峁头上歇头歇。说笑声、打闹声霸占了整架山坡。
女人的笑声则是发情的猫叫,死羊的呼喊。
男人的笑声则是野马的嘶鸣,天空的雷响。
整个山坡到处都滚动着烈烈欲望。就连那些树们都在阳光里按捺不住自已,摇头晃脑地似乎是想拔地而去。倒是天空还是那样,既没有马队,也没有笑声,依旧在虚空里寻找着真相。
阿香婆依旧精力充沛,一路的劳累不但没把阿香婆推倒,反而让她的小脚巅得比蚂蚱还快,身子摇晃得比风车还欢。她一边走一边打听:“大桥和玉梅在什么地方?”
有人就顺手指了一个树荫说:“就在前面。”
并有人站起来高声叫春妮父亲和春妮母亲的名字:“大桥、玉梅。”
喊叫的声音打笑声里穿过,那边就传来了春妮父亲和春妮母亲的回答。
这边的人就又亮了嗓门说:“阿香婆找。”
接着,阿香婆嘴里就失了火,声音转了弯地高叫起来,“大桥——,玉梅——,拐了。”
然后就拉着春妮飞快地跑到他们面前,惊惊诈诈地说:“你家春妮可能是碰上了闯犯。也许魂吓掉了,尽说胡话。说天上有一支什么骑马的队伍,吓了我一身冷汗。”
阿香婆的惊惊诈诈显然是一根魔棍,一下子就把地里的声音赶进了魔窟里。所有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全部死绝,山坡静得可以挤出水来。
刚才还滚得满坡都是的欲望也拔腿跑得无影无踪,所有的笑脸均被焊死,变得比石灰还煞白吓人。
同时他们的眼睛也瞬间变成色盲,瞪得大大的。眼里朝春妮杀过来的目光全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
显然,莫名的恐惧统治了他们。
面对这一群刀子,春妮不敢再盯着那些人的脸,只得将眼光收回来望着自己的脚前。她的脚前是一片晒枯的土垡,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灰白,无力,诉说着它们的不幸和苦难。不远的地方有一堆蔫头蔫脸的茅草和饭儿滕,也同样是满脸的委屈,无精打采。
片刻的惊讶过后,春妮母亲拔腿奔过来,站在春妮的面前大惊失色地训斥她:“今天又张到哪里去了?”
母亲的训斥里沾满了恶毒,春妮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眼里满是想吃人或撕裂春妮的目光。她的委屈就被她的恶毒牵了出来,泪水也破堤而出,只得给她解释:“我没说谎。我是看见天上有一支骑马的队伍,昨天都看见了。昨天晚上我也给你们说过的。打头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骑一匹大枣红马……”
可是春妮的解释是往恐惧上再涂上恐惧,把恐惧涂得更大。话还没说完,社员们就潮水一般涌了来。只片刻功夫,他们就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脸上的恐惧结得比秋收的核桃还多,嘲杂的声音变成千万只蜜蜂,在春妮耳边嗡嗡叫着。春妮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见他们的嘴成了离水的鱼,一张一合地开启着,仿佛他们快要死掉一样。
嘈杂声里,父母终于耐下性子,在春妮身边蹲下来问春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的眼里并不是耐心,而是成堆成捆的焦急和揪心。因为春妮昨天就对他们说过这事,他们没理会,今天事情再次出现,他们或许被深深的自责抓住了。
春妮说:“我没有说白话。我是真的看见了一支骑马的队伍。”
说过,委屈还是多得无法承受,泪水更加汹涌地泻洪,从春妮脸上哗哗地淌下。
春妮父亲说:“你莫哭呀。告诉我们你在哪儿看见的。看见了什么。”
春妮父亲的话其实是屁话,不过是一个无主见的男人钻进迷宫里爬不出来,随口说出的话而已。但春妮还是摸了一把泪,望着他说:“在阿香婆四季豆田里看见的。和 昨天看见的一模一样。打头的是一匹大枣红马,马上骑着一个大胡子男人。上面驼着一个女人,枣红马的后面有很多马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