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你怎么搞的?”
就在这时,春妮的母亲的声音又从上面炸雷一般劈了下来。
“牵个羊要老半天呀?死秧子。你磨命呀你?”
春妮母亲的声音一炸,肯定就是催命。因为这是春妮遭毒打的预备动作。
抬头朝山坡上望去,春妮就见她母亲早已一如凶神一样站在山坡上。
昏黄把她的影子写得更大,似乎是高高地贴在后面的山峰上。晚风又不分青红皂白,她的衣服吹得鼓胀起来,看上去似乎是一只硕大的青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一如凛冽的寒气,就从上面杀将了下来。所以看了母亲一眼,春妮的委屈也就立刻野性繁殖,一边哭着一边大声给她解释:“羊绳缠成了死疙瘩,解不开了。”
“这个死秧子张事罔场。几顿饭白通了?看见天黑了就早点牵嘛。”春妮的解释比对牛弹琴还无用,她不可能听春妮的解释。接着,她就把她的愤怒和恶毒从上面甩了下来,一如翻滚而下的石头。
这样一边骂着,她就一边从山坡上奔跑了下来。嘴里则依旧向春妮砸着她的愤怒和诅咒,说:“死懒刮懒。你到我家来讨债呀你。”
还没到春妮身边,春妮的身体已经提前接到命令,开始躲闪。一种疼痛的感觉,也似乎正在逐渐醒乎过来。
果然,一跑到春妮身边,春妮母亲就抡起手在春妮头上狠狠地刮了几栗暴。
两声暴暴的声音响过,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就成了一根针,从春妮的头皮猛地向心脏扎去。春妮就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但春妮母亲却没有心软。
近在眼前的昏黄也没有心软。它们在春妮的哭喊里,越来越黑下了脸。
春妮的母亲接着数落春妮:“不能说,教不能教,你是大家闺秀呀?想当大家闺秀你投错了胎哩。我只你恁大的时候做事哪要大人催,都知道寻事做了。像你这样懒得直差烧死蛇吃,我看你长大了吃屎还要掺沙哩。”
骂过,她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去解羊绳。
春妮就站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心里的疑惑开始苏醒:她对我这么狠,肯定是嫌她不是女儿身了。
这个疑惑一抬头,心里的决心也就赶紧复活了,她便摸了一把泪大声质问她:“你对我这么凶,是不是嫌我不是女儿?”
“你说什么?”
春妮的质问果然起了作用。她母亲的手一下子就被制住了。她停下解羊绳,扭回头,眼睛依旧瞪得奇大。
“为什么我与小香不一样?”
“你说什么?”
“为什么我与小香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疑惑开始在她的羊眼里出现,一如翻出的一汩清泉。
“解溲的地方。是不是你没把我生好?为什么我解溲总觉得屙不快?”
“谁叫你问这些话的?一个女孩子问这些话丑不丑?”春妮的母亲脸上的疑惑消失,愤怒重新出现。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瘟神。”
骂完,她再次举起手要打春妮,“谁叫你用这种口气和大人说话的?”
“你得告诉春妮,我要知道。”
面对她举起的黑手,春妮反而不怕了。也不知过去的胆怯瞬间跑到什么地方躲藏了起来。小小的身子挺出去,做出一副任她打死的英雄状。
突然增大的胆量和英雄状,第一次出现了好效果。她把举起的手收回去,没有落下来。不过,嘴里的骂声也收回了,愤怒也收回去:“你先回去。帮你爹扒猪草,我牵羊回来就做饭。”
这可能是春妮母亲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春妮说话了。
但那温柔的语气一消散进晚风里,春妮就更是觉得问题更是大了。它们仿佛是某种看不见的物体,正在昏黄里发芽,向着无边无际生长开去,试图淹没她,吞没春她。所以春妮依旧没动,一如树桩立在她面前。心里也期待她的正面回答。哪怕是谎言也行,至少可以打掉她心里的疑惑,让她收拾去心里的恐惧。
见春妮没动,春妮母亲的温柔就暴露出虚假原形,又把愤怒和恶毒重新换上,大声催她:“听见没有?”
她的口气比铁还硬,春妮就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讨到答案了,只好转身,背着黄昏和疑惑慢腾腾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