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坎,黑夜就收去了昏黄。山峰和大地都被黑夜所霸占。
春妮的眼睛也被它黑暗遮住,再无用处。只能在心里找到熟悉的路,走回家。
一走到稻场里,陷在黑暗里的家就把春妮的意识捅清醒了。她发现它似乎是躲在黑暗里嘲笑她,讽刺她。原来,家是那样不怀好意。竟然也阴冷、黑暗,一直伸出一只大手在拒绝她呀。她不过就是生活在这个家里的外人,是被父母讨厌、憎恨和放弃掉的孩子,是地上的一棵野草。现在春妮才明白,曾经有过的快乐一钱不值,连个零头都不是。
意识一清醒,就抽去了春妮所有的主心骨。她的那双腿子再也不愿意再走进这个一如地狱一样冷血而黑暗的家了。
春妮在阶沿上坐了下来。
一坐下,才知道她父亲正在摸黑剁猪草。嚓嚓的声音仿佛就是一手看不见的手,撕破了黑夜。也连同他的无能,从屋里甩了出来。
听着这样的声音,春妮对她父亲的怨气和憎恨也被掏了出来。
春妮的父亲叫大桥。今年二十八岁。在春妮眼里,那是一个猥琐而又无能的人,与狗熊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尽管从外形看,他还是个人样儿。中等身材,1米70左右的身高,再配一张消瘦而又轮廓分明的脸,脸上装配着一双双眼皮的眼睛、眉毛浓密的八字眉、鼻梁端正的鼻子和一张不大的嘴,又经过阳光把皮肤舔成古铜色,把他往哪个人群里一扔,也确实还是个人形。至少配上春妮的母亲还剩余一大半。但那眼睛里却藏不了他的猥琐、自卑、无能和软弱。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猥琐、自卑、无能和软弱都通过他的眼睛,漏得到处都是。家里、地里、坡里、人群里,凡他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猥琐、自卑、无能和软弱的汪洋。
春妮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他的自信被她母亲扼杀了。就如同被连根拔除一样,他没有办法用自信撑起一个男人应有的脊梁。男人的血性、坚强、主见等等都在他心里气绝身亡了。
在他们家里,他不过就是一只老鼠,她母亲就是猫。无论是面对春妮母亲的吩咐,还是面对春妮母亲的咆哮,他能做的就是一团稀泥,全部糊到春妮母亲那壁墙上,服服帖帖地按照她的意志打着转转。春妮母亲是绝对的老虎,彻底吃下了他的发言权,一切由她说了算。
所以在他们家里,她父亲不过是个只需要付出劳力,不需要出嘴的帮工。一个只认饭吃的店客。那颗脑袋就是个空谷壳,仅仅只是用来吃饭,无需想任何事情。
在家里如此,在外面就自然更上一层楼了。在人多聚众的场合,他最多就是在旮旯里扫灰尘的扫帚,那嘴一如被打上了铁箍,几乎不插一句嘴。顶多别人说到好笑处,他跟着笑笑,以表达他还是个活物。
面对这样的父亲,春妮的疑惑就比野草还旺盛,她怎么也不明白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怎么就把阳刚之气全部丢光了?只剩下了一堆行尸和走肉?
春妮的父亲一共是两兄弟。他是老二。他的上面有一个哥哥,叫解放,春妮叫他大伯。
大伯的家离他们家也不远,大约几里地的样子。往东走过一道山岭,二个湾,几块树木和田,过二户人家。那里的那栋被岁月的炊烟摸得黑成火柴头的茅草屋就是。
那栋破败的草屋实际上是他们的老家。因为春妮的爷爷奶奶就是在那栋屋里生育的他们。只是春妮的父亲结婚时,不可能让他们兄弟俩挤在那栋破败的草屋里,才在这边的山岭上另做了这栋新茅屋,将春妮父亲分过来单立了门户。
春妮没有出世之前,她爷爷奶奶就死了。据说他们一共生育了五胎。大伯是老大,春妮春妮的父亲实际上是老五。也就是说,在大伯和春妮春妮的父亲之间还隔着三个孩子,因而大伯比春妮春妮的父亲要年长十多岁。
可是他们却不像一母所生的两兄弟。大伯年长,却是生龙活虎,敢作敢当,叱咤风云,因而他一直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
而春妮春妮的父亲却猥琐、软弱、无骨,永远挺不直胸膛,永远无主见。
所以可以肯定,春妮的父亲之所以成为这样,与家族一点关系没有。那么,如果说他的虎气、阳刚、自信全是被她母亲扼杀了,他到底有什么短处被她母亲捏在手里呢?而且捏得那么死?竟然可以把一个男人的阳刚、自信全部割尽?这应该不是一般的理由吧。难道与春妮身体的巨大秘密有关吗?
不过春妮的父亲也还是有脾气的。只是他的脾气是拿他自已开刀。如果是受了春妮母亲的气,或是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气,他就把那气拿起来狠狠地砸向自已。所用的方式,就是把自已的嘴缝合得更紧,让气在他的心里烂成粪,化成灰,最后在时间里慢慢消失掉。所以他生气的时候,一般是半天,或者是几天不说一句话。
生气的时候,他把那脸板得像一块木板。把眉头拴成一个枣疙瘩。一天到晚就举着那块木板,带着那个枣疙瘩,在稀薄的日子里走来走去。
如果那气实在太大,最多也是将气转移到那些家具或是农具身上。狠狠地把农具往地上一扔,嘴里咕噜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