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
宁玉跪在父亲的后面，双腿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着。
那些可恶的蚂蚁，它们一边爬，一边咬他的肉吃。
宁玉忍耐着，肉被蚂蚁吃光了，就啃他的骨头了……他还得忍着，希望这样枯燥乏味的游戏早点结束……他的脑袋沉重起来，接着，眼皮也像水上的秤砣似的。
好想放肆地打个呵欠舒服舒服，乜一眼，一家人全都是肃然庄严的样子，那种凝神沉重，如同漆黑无边的黑夜，让人惊慌和肃然起敬，宁玉努力抑制住呵欠。
这滋味真让人难受！
父亲的喃喃的祈祷声，磕头的闷响声，牛角卦碰撞的清脆声，如奔腾的小溪，似山涧的泉滴，初听时，那么清奇，那么优美，那么的让人幻想，那么的使人沉醉……
可它总是那么的没完没了的，那么千篇一律的枯燥的滴着和流着，没有抑扬顿挫，就失去了激情，只能使人昏昏欲睡。
宁玉就觉得自己是在一个藏红薯的地窖里，潮湿、黑暗、憋闷……他不想呆在这样的毫无生气的密不透风的地方，他要到阳光明媚百花盛开彩蝶纷飞的世界去，和煦的风在轻轻地吹，他身边的空气永远是清新的，永远是他想要呼吸的，永远的是他梦寐以求的，使他产生梦幻万千的……在那样的空气里，他或立或坐或卧，自由地看蔚蓝的天空，看蔚蓝的天空上的雄鹰，展翅高高的飞翔，看白云如万马奔腾……
【393】
一只老鼠在堂屋的楼板上走过，那响动，如同人的脚步声。
这突然的响声，刺激了宁玉的神经，他跪在地上，仔细地倾听着，象要从中找出点使自己兴奋着迷的东西来……从翠绿柔嫩的草地上追赶一只蚱蜢，逮住它，系上线，任它蹦跳，猛一拉，又回到自己的手中，玩腻了，架到火上烧死，看它挣扎蜷曲着，然后扭转变成黄灿灿香喷喷的，空气里全是它的香味，哈，一口就吃了它！……
然而，那只该死的老鼠就只在楼板上跳了三下，宁玉等了好久，再也没有听到它的响动了，仿佛这只肥硕的老鼠是刚刚才变成老鼠精的，刚走出几声人样的脚步声来，就被玉皇大帝收降了去。
宁玉对这样的结局很失望和沮丧，这只老鼠怎么能这个样的？这不是故意要让人郁闷吗？
这时，想打个呵欠的念头，像经霜打雪盖后的茅草，在春天里止不住的要长出来，胸腔里积聚一团讨厌沉闷的死耗子气，要长长地呼出来，呼出来后，再吸进清新的空气，浑身才舒服自在……
父亲还在喃喃祷告，卦片仍在噼啦啦的响，一家人全肃穆地跪在神龛前，宁玉只得抑制着自己的欲望。
可是，越是要去抑制，这打个呵欠的愿望就越是强烈。
宁玉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了，不是悲伤，不是痛苦，不是激动和兴奋，而是为了一个呵欠。
在这种沉郁悲痛虔诚神秘的气氛里，为了不破坏这种气氛，他全力去压制，而这种强力的压制，又使他感受到一种全新的刺激，这种刺激比他打了一个呵欠还要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