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堂屋里的神龛，是家里最神圣庄严的地方，里面的列祖列宗及各路神仙的牌位，小孩子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去摸弄玩耍的。
神龛在狭长的堂屋的最里端，即使是正午，屋外阳光灿烂普照万物，这里的光线也很幽暗。
当从外面走进来，来到神龛前，眼睛里还保留着太阳那炫目的掠影波光，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朦胧的眼里一片模糊。
空气中充满着神秘，有淡淡的檀香，混杂着霉败的尘网，死耗子的腐臭及鸡屎的腥臭。
地面仿佛在摇晃着，人是走在船上，船是在一条无穷无尽的没有源头没有终点的河上漂流着，不知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河面宽阔，此岸望不到彼岸。
河水蓝得发黑。
河流里有静静的河湾，这时，河流里的船就象慈母襁褓中的婴儿，河水静静的温馨地摇着，船上的人儿做着幸福美丽的梦，可猛的一下，船就漂到了险滩，浊浪排空，风啸浪吼，船上的人们就收拾起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美梦，去浪尖上与命运展开搏斗，或是船毁人亡，葬身鱼腹，或是闯过恶滩，进入下一个宁静的河面，然后，继续做那没完没了的甜蜜的美梦……
【390】
在神龛前停留一会，等眼睛适应了暗光，抬眼往上看，被香火熏得黑黝的神龛渐渐变得清晰，骤然生起虔诚恭敬心，正中已经褪色发白的红纸上，书写着几个碗大的颜体字：
天地国亲师位
两旁有一副对联，字体较小：
祖德荫后代
宗功励儿孙
香炉里的三柱香燃了大半，长长的灰烬还连在上面，丝丝的红火，在白色的灰烬和黄色的檀香间不停地闪烁，冒出缕缕的香烟，钻进神龛，徘徊缭绕。
下面的八仙桌子上，摆着三杯酒，三双筷子，旁边还有锡酒壶，一碟剥了皮的鸡蛋，白润白润的，映着人的影子来，一大碗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萝卜炖肉，正腾腾的冒着热气，桌子下，一堆刚烧完的纸钱，象一堆干透了的牛屎，里面溅出几个火星来，大门口吹进来的风，推着它擦着地面飞动，停在了墙角。
父亲跪在地上，闭着双眼，双手合在胸前，全家人都跟着跪在身后。
“……列祖列宗啊，宽恕你们的不孝子孙吧！一会儿，就要把你们的牌位收起来了……”
【391】
父亲向神龛里列祖列宗及各路神仙陈情着，声音低慢，又异常清楚，庄严肃穆的脸上，两颗豆大的泪珠缀在睫毛上，叭嗒，掉落到地上，正在大外门探头探头的小花狗，听到泪珠坠地的声音，吓得掉头赶紧跑开了。
父亲睫毛上又缀上了两颗泪珠，晶莹剔透，如五月清晨草尖的露珠，在幽暗里闪着美丽迷离的光辉，那些泪珠，掉落了，又泉水样的慢慢渗出两颗来。
父亲瘦弱的身子颤动起来，声音也就颤悠悠的若断若续，如风中吹不断的珠丝，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你们在生前，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为的是要子孙昌盛香火相传万代兴旺……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准迷信了……你们在天之灵，也会理解子孙后代的苦衷的……”
父亲手中的牛角卦抛了起来，一声脆响，掉到了地上，睁开眼：
“阴卦。”
父亲微闭着眼，又神神叨叨的念了起来：
“列祖列宗呀，不孝子孙向你们请罪。……牌位虽然撤了，子孙们总是记得你们的，子孙万代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树有根，水有源……逢年过节，都会上坟山去祭拜你们的……来个阳卦吧！”
牛角卦高高的抛起，“噼啪”的掉到地上，是惊动灵魂的脆响。
“阴卦。”父亲轻声说。
又是一阵喃喃的恳求，父亲已经是泪水涟涟，身子不住的抽动，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抛出手中的卦。
口中的喃喃变成了呜咽，又是磕头……